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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条 爱的后契约义务:Je pense toi(1 / 2)

隐忍的情绪瞬间溃堤,一幕幕回忆影像猛然打在心中,熟悉旋律如一条又一条鱒鱼从记忆长河中高高跃起,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亘荷,你还好吗?」身边的他急忙抽出面纸递给我,然而泪眼潸潸早已濡湿碎花衬衫的衣袖。

「没事了,我没事。」我故作坚强擦拭双颊上的泪痕。

眼前萤幕传出《大河恋》女主角洁西的话语,勾起躲藏在记忆长河石缝中的孤独鱒鱼。

大黑脚河水在此际强力冲刷我的躯体,一不小心,就会冲垮与灵魂的连结。

坐在身旁的他忧心忡忡问说:「你不是已经看过这部电影,怎么还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真不像个心理系高材生。」

他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确认我是否有发烧不适,接着进入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给我。

想要帮助自己身边挚爱的人,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其实也是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意思表示需要有对方合意,方能构成契约,假使对方迟迟不予回应,在一定状况下,那个意思表示也会失效。

我将热毛巾敷在脸上,让热气匀匀发散,他隔着毛巾偷偷吻了我的唇。放下毛巾后,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幸运硬币,拋向半空中。数秒过后,硬币掉落在桌上,却不慎滚落在地。毋庸检视,我也可以知道硬币朝上的一方刻着「荷」。

要是人生也这么简单,不知是好或坏?

我勉强挤出笑容向男友致谢─没有一份爱是理所当然的付出与接受。

「谢谢,现在没事了。大黑脚河的水流好像太强,冲垮了心中的那座堤防。」

他疑惑问说:「是这样吗?这部片很平淡,除了风景很美之外,应该没有会让人特别记住的重要片段才是。」男友轻搂我的双肩做出回应:「今年暑假我们一起去蒙大拿州旅游吧,除了这部片之外,《真爱一世情》(legendsofthefall)也选在那里拍摄,一样也有布莱德.彼特演出,蒙大拿州风景真的很美,大黑脚河的景緻和学校附近的伊萨尔河(isar)完全不同。」

男友口中的伊萨尔河,距离我目前就读的慕尼黑大学仅有30分鐘的车程,我们时常在週末前往该处散步。

《大河恋》平淡无起伏,可是当年在自己原生家庭中的那条大河,如盘古开天般从天而降,开凿出人生的崭新渠道,也出现了一位我生命中的「保罗」。假如没有他用那根缺少鱼鉤的钓竿,替我挖凿出渠道,接着和柯罗诺斯一起将时间放入其中,用力按下往前奔腾的溪流按钮,让我得以跃入其中。如今我很可能是在美国东岸而非在保守的德国南方。

原本父亲要将我送去美国宾州唸商学院,在我强烈坚持下,才得以在慕尼黑继续攻读心理学博士。

我看着萤幕上的米苏拉小镇景緻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堤防和一条河流,就像每座伟大的城市,都有一条河流横越其中,孕育出令人讚叹的文明或见证不堪的歷史过往。」

男友看着片尾的老年诺曼独白后说:「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不过在我心中的河流,就只有爱河与亘荷。」说完「有点冷」的甜言蜜语后,他率先笑了出来。

在我残有泪水的双眼之中,保罗及花纶的身影重叠在萤幕的河流上,一朵朵枯萎玫瑰漂浮在河面,随着溪水流向远方。

我抑制伤悲情绪说:「其实那时看完这部片后,我很想在大黑脚河用飞蝇钓来钓鱼。」可是我没办法和替我开凿出人生河流以外的人─也就是花纶─在大黑脚河边一起漫步,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

爱情的蓝图不只有一张,最为原始的那一张,我想保留给最初教我画画的那个人。

身旁的他切掉电视萤幕后不禁笑出声:「你笨手笨脚的,怎么可能会钓鱼?」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试试看哪会知道?理想与梦想就是用来实现的名词,好比爱情世界中的自由和平等。」我引用了花纶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恋爱的平等?你真的发烧了?我是法学博士候选人,怎么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恋爱哪能和平等掛勾?太奇怪了,没想到你还保有天真浪漫的情怀,看来我认识的郑亘荷还不够多。」

现在的男友和我交往才半年多,当初是透过父亲和慕尼黑台湾同学会的活动而相识。

我低声说:「郑亘荷体内永远都住着一位小女孩,她叫做…」

「叫什么啊?白雪公主吗?」

男友知道我怕痒,说完后便拼命搔弄我的腰际,好让我不再因电影剧情而流泪哭泣。

我并未告诉他那位小女孩叫做「小亘」,我想独自保留这份初恋的商标;花纶的手臂上也留有吸血鬼小亘的爱恋印记。

善解人意与体贴,是我选择他的主因,只有他和花纶记得我的蛋饼要加两颗蛋。然而他的个性木訥,一丝不苟,不像花纶那样奇怪又难以捉摸。

现在男友和花纶都是法律系的学生,除了某些基本逻辑类似之外,个性以及对爱情的观点差异很大。坦白说,初恋结束后,我的每任男友都是法律人,那位可怕的技安和脆弱的鸡蛋,从那堂课过后就一直偷偷尾随在身边。另一个因素或许就是初恋的体验,使我和法律系男生的来往降低了「沟通成本」。

或许是花纶太过奇特,才彰显出和其他法律系男友的差异,可是换做其他人和花纶相比,也会变得正常且一般,不过至少可以让我听见合乎常理的甜言蜜语,却也少了别出心裁的恋爱火花,更重要的是:我能真正踏入他们心中的最深处,探索最为黑暗的角落。

我的初恋已经逝去七年,初恋男友在一週之前,也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上,只留下「荷米斯.罗密欧.拉斐尔.桂妮薇儿.花纶」带给我的记忆与无尽想念。

一週前,我的初恋男友因长期饱受忧鬱症侵蚀身心,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独自前往他想要去的地方。在交往期间花纶未曾告诉我「那里」位在何方,害我不知该将思念寄往何处?即便贴满邮票,交给”deadflowers”歌词中的美国邮政(u.s.mail)也无法寄达。

美国邮局在1915年之前堪称「万物皆可寄」,美国邮务系统正式建立后,许多美国家长流行邮寄「小朋友」送往亲戚家,而且所有邮票也必须「贴好贴满」,都黏贴在小孩子的外套之上。后来邮务人员才发现这个「漏洞」,禁止大人们邮寄小孩,否则美国邮政还真的使命必达。

现在我好想把所有思念都寄给花纶,请他一一为我朗读。

男友见我情绪逐渐恢復后,便骑上脚踏车返回自己宿舍,以便让我和记忆独处,慢慢地和自己内心对话。

他离去之后,花纶曾在耳畔对我说的那句法文“jepenseàtoi”像是潺潺水声,縈绕脑中不去。花纶欺骗了我,「我想你」这句话不止是永生的灯塔水母,同时也会割伤人,用力螫伤心中每个思念的细胞。

「你这个大骗子!」我朝着已无大黑脚河影像的萤幕喊着。

我和花纶相处融洽,他总是对于我的任性及无理要求逆来顺受,彼此相伴的时光中,使我感到平静安心。波澜不惊的青春岁月好似少了一点「克林姆式」的狂放色彩,小城堡外的花花世界不时对我招手,频送秋波。

我曾偷偷瞒着花纶与其他男生约会过三四次,男方对我很有好感,但是随后总不了了之;或许花纶知道却也没道破。

那时花纶在《白色情迷》最后三分鐘无对白结局后对我说:「小亘,爱情无知之幕毕竟只是崇高理想,促使恋人思考究竟该如何选择自己憧憬的恋爱模式与生活,最终还是要做出理性抉择,毕竟我们被摆放在这个社会里,除非大家都有像多明妮嘉悔悟后的成熟想法,否则终究得做出利益衡量。」

「什么是理性抉择?好比男主角卡罗的报復之爱却又不捨而落泪嘛?拿回尊严和平等,却失去了最爱?你口口声声说着高贵野蛮人之恋,结果却带我看这齣不伦不类的爱情电影,害我哭成这样,你根本化身为男主角卡罗嘛。」

看完《白色情迷》后,我的脸庞掛着两行泪痕,情急之下也用错了成语。

他无意替我擦拭泪眼,转身拎起我的深蓝色牛角扣短大衣。

「等到你失恋的经验够多,也许就可以明白。」

「我才不要失恋。你就是爱故作神秘,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吧?」

他揉了揉太阳穴后说:「失恋也是恋爱的一环,好比是『爱的容许性风险』,明知道开车上路有发生意外的风险,但是驾驶人都推定与信赖所有上路人会遵守交通规则,以避免危险发生。纵使依然会发生过失伤害或致死可能性,法律也会容忍,这就是活在社会中要忍受的信赖风险。恋爱也是一样,明知道有可能会遭受背叛、对方虚情假意或最后失恋,甚至一起步入礼堂…」

我忍不住打断花纶的古怪譬喻:「等一下,修成正果而结婚也算是终结恋爱或是一种风险?」

他苦笑着回答:「之前提过结婚不是一个人的事,甚至必须向社会大眾负责。恋爱与结婚恐怕没办法画上爱情的等号,你看看卡罗和多明妮嘉的婚姻不就知道了?总而言之,失恋是恋爱的最大风险,却也是最宝贵的体验。」

「我才不要这种容许性风险,难道没有方法可以避免吗?」

「风险无法完全规避,何况这是很重要的报酬,毕竟高风险原则上会有高报酬。」

我擦乾泪水瞪了花纶一眼:「看来你很想要这种高报酬喔?」

「不不不,我现在只想等着领『孳息』就好。」

花纶的奇怪回答使我破涕为笑,我伸出左手比着自己的脸颊,花纶心有灵犀,很快就奉上爱的孳息。

他双颊发红说:「其实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也还不知道理性抉择的真义,假使我已经彻底明白,或许就不会和小亘谈恋爱了。」

「真是没礼貌,你是抱怨漂亮又乖巧的女友吗?」

花纶帮我套上大衣,接着他将包厢灯光恢復正常,我的双眼一时难以完全适应,花纶伸出左手拉起我说:「掀开那道布幕后,希望可以和喜欢的人见到光明以及美丽的花朵,就是最好的选择,好比经济学的理性抉择。」

「不要提到经济学,会害我想起那个人。」我作势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我始终对于小野未央奈的存在耿耿于怀,她对花纶的一举一动犹如芒刺在背。花纶偶尔会与她碰面,不过都会事先向我报备且答应绝不会有踰矩行为。即便我可以感受到花纶是真心爱我,如果爱情有比较的天秤,我的份量绝对大于小野未央奈,可是我依旧颇有微词。年少的甜蜜爱恋,哪能容得下一颗比太阳更刺眼的星星?

「如果没有蔻玛酱,说不定我连单恋继续犯的资格也没有。」他露出尷尬笑容帮我扣好短大衣的牛角扣,温暖及窝心的感觉像电流般飞窜全身。

我瞪着他说:「哪有这回事,会发生的就是会发生,你最想要的deadflowers早就放在你的墓碑上了,等你死了之后,就会闻到它的芬芳。」

我的话一说完,他勇敢地吻了我的双唇,吸食他最爱的deadflowers。

我搂着他走出mtv,一起走在寒风吹袭的闹区步道之上。就像《北风与太阳》的故事,风吹得越强,我们搂得更紧,很用力、牢牢抓住不放开。假使我一松手,花纶很有可能被凛凛强风给吹走,消失在爱情宇宙的尽头。

**

慕尼黑的冬风敲打着窗户玻璃而发出巨大声响,好比安联体育场传出的拜仁慕尼黑「南方之星」(sterndessudens)队歌,总在比赛时响彻云霄。如今拉着我在体育场吶喊的那双手已经不是花纶。

他曾说失恋是爱情的一环,但是今后只想领取孳息,花纶最后还是违约了,他没有让我尝到真正的失恋痛感,理解爱情样貌的拼图好像始终少了最后一块。

我们就像共度一年四季后被替换的年历,相当自然地在一年后变成「平淡如水」的朋友。我那时不明瞭这样算不算失恋分手,双方相处时间不再像以往那么多,偶尔见面也会在那座小城堡中缠绵,露出开心喜悦笑容后,赫然发现奔驰体内的跃动感逐渐消失。

有时花纶的眼神会透出一丝我无法理解的迷惘,若有所思地趴在我的背部,似乎想要说出深藏在内心的话语,却只任凭他心中的大黑脚河水带走那些理应说出口的言语。

「如果能和你一直在一起,那就太好了。」

他只说出了最平淡无奇却最难达成的愿望。

我瞭解他对于未来始终感到不确定与极度悲观,花纶的病症时好时坏,难以靠自己掌握更令他气馁不已。我想踏入那块无法摆脱的阴影,努力替他点亮一盏灯,可是花纶选择不让我靠近那无尽黑暗一步,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

可以真心相拥,却没办法让我亲手抚摸那个伤口,触碰不到完整的他,反而在不知不觉下產生了最终的二分之一距离。

「我们先分开一阵子试试看。」

交往一年后,我牵着他的手,走在前往图书馆的小径上如是提议,初冬的寒风颯颯吹过我和他的身旁。

我明白青春爱情并不存在「试试看」的试误法,年轻岁月可供挥霍的人事物太多,一旦二次分别,很可能再也无法并行在未来的道路上。

花纶顿了一秒后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宛如当初我嗑光他所有食物的那抹神情浮现脸上。

「小白身上的钥匙留着,不然他就『要死』掉了。」待在身边的小白并没有保护我,而是转变为打开回忆之锁的钥匙。

我默默不语而点点头。

「小白和动感超人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至少比我听话多了。」

我支支吾吾地回说:「那…明天见喔。」那天晚上我朝花纶露出他最喜欢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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