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恩赐解脱
对高淮的极刑是熊廷弼极度看重的收心工作。但再是收心,收的也是辽心,跟远道而来的客兵关系不大。因此,熊廷弼就没有像迎接钦差时那样,向客兵军官发出命令,要求他们必须派人参加,而只是递了一个软性的邀请,想来就来,不想来就算了。
不过,各路客兵显然没有坚辞拒绝的理由,所以也就都派了代表进城观刑。
丁白缨出客栈的时候,代表酉阳土兵的统兵参将周敦吉与土司官冉见龙,已经先一步带着百余酉阳兵过了这家客栈,而且石砫土兵也快要走到头了。她要是再晚个半刻钟起床,就连这个小尾巴也抓不着了。
丁白缨沿着街旁的排水渠快步走到领队军官的前面,接着回头偷瞄,却失望地发现,一老一少两位领队军官的男性特征非常明显。很显然,这两个人都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当代木兰。
可木兰没来,木兰的儿子来了。那个年轻的军官正是已袭石砫宣抚司宣抚使马祥麟。而他身旁的老头则是年过六旬的老将,四川都指挥使司掌印都指挥使,童仲揆。
熊廷弼疏请神宗调川兵援辽之时,童仲揆实任遵义参将,抵达辽东之后则被擢拔为援辽副总兵,任两路土兵中石砫一路的统帅。
也就是说,他和周敦吉分别统帅一路土兵,并同在四川援辽总兵官陈策的麾下。
童仲揆宝刀未老,眼神锐利,很难不注意到路边那个背着两把刀,手提一支枪的女镖师。不过童仲揆也只是瞟了一眼就不再留意了。比起这个没什么威胁可言的女人,童仲揆更在意身边的马祥麟,从今早出门开始,他就觉得这孩子的状态不太对劲。
行刑的地方仍旧是城里最热闹的集市口。市口前有一片好大的空地,空地上放着一个一丈高的刑台,刑台上原本挂着几具早已被风干的细作的尸体。但现在,这些尸体连同挂尸体的架子都被取下来了,偌大的刑台上只剩了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原木桩。
早在宵禁解除之前,全副武装的经略标兵就已经在刑台附近用简易的木障,圈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这时候,他们便掣着长枪将人潮和渐起的喧嚣隔绝在外。
前来观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刚过辰时,攒动的民众就将木障周边的各个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墙越积越厚。即使南兵过来,民众也不愿意冒着失去好位置的风险让开一条路来。
没法子,在现场指挥标兵维持秩序的巡抚袁应泰,只好派出两个五十人队,强行撕开堵在路口的人墙,并辟出一条足供穿行的道路。
道路畅通之后,参将周敦吉朝领队的标兵队总点头致意,接着轻挥马缰,带着手下的酉阳土兵快速通过这段熙攘嘈杂、拥挤不堪的通道。见酉阳兵加速,童仲揆亦稍夹马腹,与马祥麟一起,领石砫兵以差不多的速度跟着进入空地。
等到土兵客军尽数进入,那队开路的标兵便由外到内,逐渐缩了回来,而被他们辟出的通道,也就此飞快地收拢回原本样子。而且比起刚才,人墙似乎又臃肿了些。丁白缨留了下来,却没有乘这个机会钻到前排去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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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酉阳、石砫的土兵抵达刑台外围的空地的时候,他们共同的统帅,四川援辽总兵官陈策,已经和浙兵的两位主帅,也就是总兵官戚金和参将张名世,在此等候多时了。三人簇拥在巡抚袁应泰的身边,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见四人联袂而来,袁应泰立刻会同陈策、戚金、张名世过来行礼拜迎。
相较于整天板着脸,动辄就把人叫来批一顿的熊廷弼,袁应泰的人缘显然要好得多。他不仅能将各路援军需要的军粮、军饷安排得妥妥当当,还不时亲往各处军营慰问,见着谁都是满脸微笑,整一个好好先生的样子。
可事情总是一体两面的,有人喜欢他,就有人不喜欢他。比如,童仲揆就对袁应泰不甚感冒,他觉得这位巡抚待人过宽。尤其是对那些被收拢于辽阳附近的鞑靼、女真降卒,简直是过于信任了。
在沈阳被熊廷弼臭骂过一顿之后,袁应泰竟然还敢在熊廷弼主持的军务会议上,公开提出要收编这些降夷,将他们武装起来,让他们去对付建奴。听见这个提议的时候,童仲揆差点没把眼睛给瞪出来。降夷哪里是拿起来就能用的?
童仲揆在川贵等地抚治土民多年,知道土人蛮夷不是不能教化,可教化需要时间,信任和忠诚也从不是一天就能建立起来的。在童仲揆看来,不经过一个漫长的感化过程,直接武装降夷,无疑是在给本就动荡的辽东局势增加更多的不稳定因素。
但好在,熊廷弼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不仅没有轻信这样的错误论调,还派兵把辽阳安置营里的牛马牲口,以及刀枪铁器全给没收了。算是用铁腕手段,狠狠地给了袁巡抚两个大耳刮子。
一番基础的寒暄之后,现场的气氛开始变得尴尬了起来。毕竟浙兵和土兵才打过架,就算陈策、戚金从中调停撮合,厘清了一些误会。但想要双方真正地热络起来,亲如一家,还是需要时间来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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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正刻,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仪仗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仪仗之后,是一支由经略标下中军营管营参将张神武率领的标营骑兵。接着,便是身着全套铠甲的熊廷弼,以及和他并驾齐驱的东厂司正崔仲青。为了今天的这出风头,崔仲青很是苦练了一番马术。熊廷弼也乐得投其所好,专门给他找了一匹既高大又温顺的驮马,供他缓慢乘骑。再之后,就是由标营步卒押送的囚车了。
“高淮!高淮来了!”
这辆囚车一经出现,立刻就引发了一场难以平息的嘈杂与骚动。被这支队伍分开的人潮,纷纷用激烈的咒骂,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废物招呼着车上的人。一时间,烂菜叶子和小石头块儿满天乱飞,甚至砸到了押运囚车的步兵身上。好在他们的全身着甲,这点东西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别说打伤押车的步兵,辽民杂乱无章的攻击,甚至都很难穿过木质的囚笼伤到蜷缩在囚车里的高淮。但他们还是竭力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辽民,尤其是年过三十的老辽民,对高淮的怨愤可谓是深入骨髓。
万历二十七年三月,神宗万历派太监高淮“往辽东开矿征税”,高淮抵辽仅一月,就迫不及待地掠夺起了官民财富,并且直接干预辽东政局。
时任辽东总兵马林,不愿屈于其下,为他的苛索行径卖力,便竭力与之抗争。高淮便上疏神宗弹劾马林,马林因此被罢。给事中侯先春,为马林说话,神宗索性将马林和侯先春一同罢黜贬谪。
高淮气焰由此更加嚣张。辽东官吏,无论是世职还是命官,高淮皆“轻之若土苴,刈之如草芥”。他当街活活打死兵马指挥张汝立。仅仅是因为张指挥“不避参随”,挡了“他老人家的大驾”。
高淮在辽十年,百姓哭诉高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