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出手机,将一只耳机塞入花纶的左耳。天才歌手jeffbuckley现场演唱的”hallelujah”(哈雷路亚)縈绕在我们四周。柔美却悲伤的空心吉他拨弦声,衬着jeffbuckley的优美嗓音,流泻出令人心碎的歌声。
当初请蠢蛋弟弟帮我灌入一些花纶蒐藏cd中的曲子,没想到办事不牢的弟弟竟然选了如此哀戚的歌曲。正当我打算切掉这首歌时,花纶紧握住我的右手,从未体验过的冰冷感穿透我的掌心,直窜心底深处。
花纶侧头凝视我的双眼说:「jeffbuckley英年早逝,在他的演唱会尾声,都会表演这首翻唱歌曲,现场观眾很有默契保持肃静,安静聆听这首动人歌曲,有些歌迷甚至感到悲从中来而掉下眼泪。」
「为什么荣耀上帝的歌曲会如此感伤?」我将左手也放在花纶的手上,设法将所有温暖与他分享。
「这首歌曲并不是jeffbuckley所写,原唱乃是歌喉不怎样却相当会创作的加拿大诗人歌手leonardcohen(李欧纳.柯恩)。”hallelujah”是荣耀上帝之作,不过歌词暗喻了不少《圣经》里的坏女人。」
「你在里头偷吃熊心豹子胆,现在说我是坏女人嘛?」
「不是我说的,是leonardcohen。」
所有的坏女人都是男人调教出来的,花纶那时并未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抓起他的左手,在左前臂上留下第二个「爱的烙印」。
「哎唷!很痛…」他掀开衣袖看着上头的齿痕。
「加上当初右手臂上的印记,现在左右手都有爱的商标,只剩下脖子了,看你怎么逃出吸血鬼小亘的掌心?」我故意做出呲牙咧嘴的可怕模样,显得可爱又滑稽。
「你才不是吸血鬼,根本就是无人能敌的大胃王。」
「咦?”hallelujah”歌词提到的『大卫王』吗?」
「不是,是这里足以纳百川的大胃王。」花纶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花纶,你一点都没变,真的很好色耶。我的确是『有容奶大』啊!」我说出了爸爸擅长的冷笑话,而且这次带有限制级的顏色。「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本小姐这次就不跟你计较。抱着『有容奶大』又聪明体贴的女友,你捨得放开吗?」
剩下的最后一分鐘,我奋力丢出最后一颗直球,右手娇俏地比着自己的脸颊。
他很有默契在红润脸颊上留下浅浅一吻,冷不防脱口而出:「小亘,我爱你。」
「啊?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毫无防备的我顿时不知所措。
没想到最想听见的一句话,在最不希望遇上的场合中使劲敲打我的耳膜,那句「我爱你」震耳欲聋,我却想将它从记忆中给抹灭。
「我爱你,但是我已无花可赠你。对不起,我违约了。当初将手錶归还到你手上时,我就察觉自己悄悄爱上你,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不对,我还有第三个要求还没使用,你没有违约,我们可以进行契约变更。我也爱…」我宛如向阿拉丁神灯精灵祈求第三个心愿,急忙阻止花纶的违约事实。
「太迟了,我的任务就是让你理解爱情模样,那天你已经明白什么是爱。在爱情里,失恋比相恋更重要。现在我忍不住说出违约誓言,我们之间的契约关係已经结束,来不及变更了。」
「不对,绝对不可能是这样。你无法继续爱我,难道可以爱着小野未央奈吗?」
「时间到了。」
花纶没有正面回答,他缓缓起身,拖着蹣跚步伐再次踏入希望与绝望并存的封闭场域。
探病时间终了,我和他之间的恋爱也到期了吗?恋爱不该是时间的剋星吗?
我朝他大声喊着:「花纶,违约就要赔偿啊。」
他驀然转头回答:「等你回到家之后,就可以拿到应有的赔偿。」
我失魂落魄看着花纶离去的背影而掉泪;他轻轻抚摸自己被烙上印记的左手臂,不停往前走去,落寞身影一点一滴消失在我的视野。
放在墓碑上的枯萎白玫,堆积黄沙的索诺拉荒漠,无法唤醒爱的佛洛姆飘忽身影,熟睡的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在我的脑海萤幕一闪而逝,咸咸的泪水使我再也无法出声,呆立在医院之中,我彷彿得了齐克果所说的「致死之病」─绝望。
下一瞬间,未曾亲眼见过的大黑脚河水陡然淹没了我的身躯,窒息般的感受,裹住无法动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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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覆聆听”hallelujah”,无精打采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弟弟从背后叫住我。
「姊,这里有你的包裹,我抢先在爸妈之前帮你拦截了。我猜是…」
我一把抢下黑色牛皮纸袋的包裹,遁入房间。墙上的《吻》此刻变得非常碍眼,我发出无奈的叹息声,小心翼翼拆开包裹。
我不禁在充塞着孤寂的房内喊出声:「是那双漂亮的鞋子!」
包裹里放着一双全新的鞋子,那是收到花纶捎来”deadflowers”当晚去逛街买衣服时,自己试穿很久而捨不得脱下的紫色麂皮娃娃鞋。
我轻轻套上鞋子,感觉好似漫步在云端,身边却少了重要的人。生平第一次收到心爱礼物却落下悲伤眼泪,自己此时变得好脆弱。
包裹中除了那双鞋之外,没有卡片或信封,只有一张白纸却无隻字片语,白纸的正中央明显有一个被钢笔刺穿的洞,一时之间,我难以理解其中所蕴含的意义。
花纶算准我会在赏枫之行当日去探视,因此请小野未央奈帮忙寄出「损害赔偿」,换成是我的话,绝对不可能乖乖照办,甚至会把爱的礼物占为己有,或许他的蔻玛酱才是真正的「有容乃大」。
我按下音响播放键,”年轻小鲜肉”旋律对我微笑招手,我无法像当初那样踏出轻盈快乐的舞步,不久之后,整个人便无力瘫软在地板之上。
「我要的才不是这种赔偿。」
我瞬间起身不停翻阅小六法的民法规定,急忙寻找想知道的法条。后来我才明白并非所有情状都被民法含括在内,遍寻不着的「事实上契约关係」,根本不在民法规范之内,甚至是背离部分条文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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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之后,我穿上紫色娃娃鞋再次佇立在铁网天桥之前,等待花纶从里头迈步而出。希望,绝不会只有直径十公分的圆形面积,我会给花纶像辽阔大海般的新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不见他的踪影,我的内心焦急不已,掌心不知不觉冒出了汗水。
「小姐,今天你等不到他了。」当初对我伸出援手的护理师突然现身说道。
「他不是预定今天出院吗?」
「他昨天就被那位小野未央奈接走了。他预订昨天出院,看来你搞错时间了。」
我听闻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后喊道:「怎么会这样?」
「爱情世界无奇不有,会发生的就是会发生;已经发生的也无法被改变。」年轻护理师好像会读心术,轻易阅读出我的纷乱思绪,并且冷静地做出回应。
迷途漂鸟再次从黑暗中飞出,后头彷彿有道「喟叹清风」追赶着牠,下一秒鐘,漂鸟消失在风涡之中,无声无息,不见踪跡。「喟叹清风」迎面而来,却使我难以呼吸,无力起身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