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精神心理医疗体系早已不堪负荷,加上许多体制上问题与社会中的歧视,根本无法给病患妥适完善的治疗,除了药物压制之外,还是使用药物。
当一颗管制安眠药比一颗茶叶蛋或包子还便宜,前往私人诊疗院所进行一次心理諮商得花上至少三千元时,该如何期待精神心理医疗体系对病患妥善伸出援手或反馈?
村上龙所写的《最后家族》并非全在讨论如何拯救重鬱症病患与茧居族,更多的深层意涵聚焦于「拯救」和「被拯救」的互动关係,以及家人该如何调适生活?万一家人出现重鬱患者或茧居族,一起生活的整个家族都会受到影响,进而扩散到社会,绝非是病患一个人的事。
我坐在医院里思考许多之前未曾想过的难题,不自觉紧锁眉头,左手轻摸音符耳环,原来悠哉地欣赏一首乐曲,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享受。
剎那间,年轻的护理师从走廊转角处现身。
「太好了,他看了那张信纸之后愿意见你了。」
对我伸出援手的年轻护理师兴冲冲跑了过来,交给我一张通行探访证,准备引领我前往另一个未知的封闭世界。
一条被层层铁丝网紧紧包裹的空桥打入眼帘,用力敲碎我的心。
仅容手指穿透的铁网长廊空桥,犹如将引导我前去探视囚禁恐怖份子的神祕空间。被独立而出的病房如孤岛般,仅有眼前铁网空桥可通往自由世界,矛盾愁绪不停撞击我已然破碎的内心。
这副景象不禁令我忆起电影《绝地任务》(therock)当中的「恶魔岛联邦监狱」,设立在旧金山海湾内的阿尔卡特拉斯岛上,专门囚禁可怕的重刑犯与军事犯。湾区内有冰冷洋流,即使有办法从密不透风、滴水不漏的监狱里逃脱,就算是蜘蛛人面对孤岛的险峻地形也是插翅难飞,只能乖乖走回属于自己的牢房,自己安分上锁,等待监所人员「放饭」。
「郑小姐,许多病人都有『不好』的念头,以防万一,空桥也必须加装防护措施。」年轻护理师看穿我的心思,耐心对我做出解释。「病房位在四楼及五楼,就算偷跑出来,只有这条二楼高度的天桥能够通往外头的世界,别无其他通道。」
独立而出的四楼高度正好摔不死,又足够使逃脱者心生一定恐惧,每一项设计安排均有其原因;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却使用类似二次战后的处遇方式对待病患,着实让人不忍。一般人习以为常的抬头仰望青空,对这些病患而言是奢侈的瞬间。
没有人愿意生病,一旦身心罹患疾病,就代表在不停往前衝刺的社会竞赛中处于落后,万一落后太多,不幸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内,很可能就再也无人闻问─这个社会容不下体制外的生物。
缓步走在铁网空桥上,使我感触良多,不经意伸手摸了铁网,电流般的错觉触感让我联想到越狱─逃脱文明社会的冰冷框架,这是花纶始终很尝试,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算是《刺激1995》的主角安迪,也没办法从这里逃脱吧?」我努力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把心底话给脱口而出,一字一句都被铁网给伸手抓了回来,找不到足以逃生的缝隙,甚至连空气本身都感到快要缺氧而窒息。
电影《刺激1995》(theshawshankredemption,鯊堡的救赎)讲述被诬陷入罪的男主角安迪如何在监狱内体悟人生及现实的残酷,并且花了漫长28年时光,从狭小囚牢凿出通往新人生的越狱故事,彻底打破体制的扭曲规训。
我在铁网空桥上沉思,年轻护理师出声打断我的沉默悲鸣。
「欸,这里不是监狱,是帮助病人康復与获得重生的医疗处所。我也很喜欢那部电影,鯊堡监狱里没有希望与自由,只有在安迪冒着被毒打一顿风险下,所偷偷播放〈今夜微风轻吹〉黑胶唱片时,所有受刑人才重新体会到自由的感觉。」
「还有安迪透过那个坏蛋狱卒请大家喝啤酒的时候。」
护理师露出无奈笑容:「可惜这里连汽水咖啡也没有,但是会有希望存在,这可是所有疾病的最好解药。你不要被这座天桥给吓到,其实有不少病人赖在这里不走,反而希望可以住久一点。」
我勉强点头做为回应。
铁网空桥依然使我心生畏惧,战战兢兢跟在护理师后头慢慢走着,有如一条无尽的寒冷长廊。
「我们到了,你放心,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穿越铁网长廊后,护理师取出门禁晶片卡感应门锁并输入密码。
我在内心默念:芝麻开门!但愿这座孤岛真的能產生希望,变出一张神奇魔毯,载着我和花纶飞向自由。
穿越过另一道室内长廊,护理师再次使用门禁卡替我打开电梯,输入密码后按下四楼键:「到了四楼会有另一位同事帮你带路,时间只有三十分鐘,要好好把握,可是别让他太亢奋喔!」年轻护理师对我报以微笑,消失在缓缓关上的电梯门之后。
或许是不安而產生认知心理学上的错觉,电梯上升速度似乎特别缓慢,我的心跳速度与电梯速度成反比,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回盪在只有我一人的电梯之内。
电梯门猛然打开的那一瞬间,我真的感觉自己快死掉了,强烈晕眩感如石块不停掷向我的脑部。
眼前十五公尺处,就是那座既像监狱又像希望再造工厂的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