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的病患可在短时间内復原,自行回到原有轨道上继续往前奔跑,也有像花纶这样的慢性病患者甚至是「顽固型忧鬱症」,永远无法痊癒,身心必须让忧鬱症住上一辈子,就像高血压、心脏病或糖尿病,一生与其痛苦地共存。
重度忧鬱症慢性病患者也不该被污名化,或是背负社会的刻板陈见。既有的偏见观念或污名化,是一种该被谴责的「扭曲式社会达尔文主义」。
「不要想太多喔!」、「看开一点啦!」、「你要赶紧走出来,加油!」
到底是要看开什么?我都生病了,身体很不舒服,你是要我走出来去哪里?
你自己知道该何去何从吗?为何不叫那些坐轮椅的人都站起来?我就是因为太过努力才会变这样,你还叫我继续努力?到底是要加油什么呢?
这些来自社会的误解声浪,必须在「认真对待忧鬱症」下重新检视。人们的严重误解或歧视,都将造成病患的二次伤害,或是成为加重病情的外来因素之一。现代版的另类「伤寒玛莉」越来越多,无知与误解导致更多的悲剧。
一直以来,花纶对自己要求甚高,加上5-hiaa传导异常,掺杂其他环境及心理因素,情感纤细的花纶时常处在过度沮丧的状态,对周遭人群感到厌烦与排斥,社会现状使他对未来感到绝望,这也是他嚮往无知之幕下高贵野蛮人恋爱的主因。
花纶长时间反覆想着终结自我生命,奔向卡繆所言的至高荒谬,于是一度被安排住院治疗却遭到他婉拒。
矛盾的是:花纶长期服用「选择性血清素再回收抑制剂」(ssri)的抗鬱药物,情绪及血清素可以获得一定改善,但是该药物的两大副作用却是易导致失眠和「增强自杀意念」!
「由于许多抗鬱药物副作用的缘故,使得花纶陷入『药物套套逻辑』,很多时候看到那些药物,竟然就动变得心情低落,可是又不得不服用,你说该如何是好?」小野未央奈起身打开兔笼,抱起了变胖的阿咖后说:「一年前,他和当时短暂交往的女友分手,成了身心情绪彻底溃堤的引爆弹。」
我失魂落魄站在兔笼前,倾听小野未央奈的述说,阿玛蒂蒂丝竖起双耳,犹如听见了大黑脚河水衝进我内心的水流声。
花纶非常喜欢前女友,阿咖及阿玛蒂蒂丝就是前女友无情离开后所留下的「礼物」。当初他的前女友养了两隻兔子,刚好一公一母,阿咖和阿玛蒂蒂丝便是「爱的结晶」。
花纶前女友之所以会养兔子陪伴自己,其实是因为太过寂寞。
那时她尚未遇见花纶,该时的男朋友是富家子弟,花钱如流水却毫不在意,完全用金钱和物质制约仅是大学二年级的她。可是再多金钱也买不到真挚情感,她开口向当时的男朋友倾诉自己十分孤单,非常需要陪伴,孰料答案就是请她自己饲养宠物排遣寂寞。无奈之下,她便养了两隻小兔子,缓解内心的孤寂。
后来因缘际会遇见花纶,在诸多困难下,花纶一个人费尽千辛万苦,披荆斩棘,除去所有阻碍,两人开始交往。
他竭尽所能疗癒前女友被爱情刺伤的心,让她得以重新站起来拥抱未来与爱情。造化弄人,前女友受不了金钱诱惑与制约,居然偷偷背着花纶与辜负她的男人藕断丝连,在交往期间和对方发生关係,最后又重回金钱打造出的华丽囚牢,狠心把花纶给拋弃,奔回前男友怀抱。
金钱永远可以买到更好的女人,花纶深爱的女子很快就再度被弃之如敝屣,只有在男方想要发洩性欲时,才会跑上床来享受她的绝美身体。
偶然得知消息的花纶更是伤心不已。厌恶这个体制却又希望自己也能满足前女友所有的物质需求,矛盾纠葛的情绪,像海啸衝击花纶的价值观与脆弱内心。
花纶整整哭了三天三夜,足不出户,日夜晨昏对他而言根本毫无差别。失恋的严重打击,使忧鬱症进一步恶化,逼不得已下住进了医院疗伤。
「有一度因为这颗药物的缘故,使得他的口说表达能力出现问题,没办法顺利说完整句话。但是面临难以形容的焦虑与恐慌袭击时,又不得不吞下这颗药。」小野未央奈起身拿起药袋中的xanax,和着矿泉水一起吞下。「我有时也被迫得服用这颗药,我真希望将来不要再见到这颗粉红色的鬼东西。」
小野未央奈的震撼性话语像是洪水般冲击我的耳膜。
我想起曾和花纶一起聆听theverve(神韵乐团)的“thedrugsdon'twork”(药物发挥不了作用)。
“andihopeyou'rethinkingofme
asyoulaydownonyourside
nowthedrugsdon'twork
theyjustmakeyouworsebutiknowi'llseeyourfaceagain”
「”drugs”既是药物也是毒品,真的是一体两面。」他的手指捲着我的一头乌黑秀发感叹,那时我不小心得了感冒,花纶细心地照顾我,并且在不服药的状况下,利用矿物质疗法及大量补充水分让我迅速痊癒。
在我见不到他的时候,孤零零的花纶每天得吞下这么多”drugs”,隐忍说不出的愁苦,面对比黑更黑的忧鬱侵蚀,却在我面前硬着头皮模仿「肥嘟嘟左卫门」,把我逗得捧腹大笑,在床上滚来滚去,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在兔笼里手舞足蹈。
「你若爱她,让你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他,并且给他自由。」小野未央奈把阿咖放回兔笼,走近我的身旁,伸出左手将我的长发撩至耳后,轻声唸出泰戈尔的诗句。
「原本以为你可以替他带来日暖风娇的和煦阳光,结果却是不折不扣的致命之恋。爱所带来的快乐,足以疗癒精神上的苦楚,但是他却变得越来痛苦,你说说看自己的美丽究竟为他带来些什么?」小野未央奈左手抚摸着我的脸庞。「你和他之间根本没有爱。打从一开始,花纶就不该向你索讨『一成时间』报酬,换来需要更多时间疗伤的痛苦。况且你一开始就是抱持好玩的心态,把他当成只能付出,不能要求爱情的单恋囚犯,让自己逃离遭男友背叛的阴影,不是吗?」
我双手握拳,强忍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回答:「不…不是这样的,我还有第三…」
小野未央奈没让我把话给说完。
「过去半年,花纶好不容易从幽暗井底爬了上来,准备和我一起漫步在绿茵之上,却突然冒出过度天真的你。一时迷惘的他如同安伯托.艾可,错把『罗马』当成『玫瑰』,竟然把『罌粟』当作『荷花』而被你矇蔽双眼,导致现在失足受伤。或许你认为恋爱游戏有趣又刺激,好比中世纪的骑士行侠仗义,济弱扶倾。事实上,真正的骑士及其精神早已荡然无存,你只不过是滥用恋爱权利又妄自尊大的唐吉訶德影子。」
「不是,我不是那种人,我一定可以替花纶带来真正快乐,分担他的忧愁痛苦。我爱…」
「你没有资格说出那句话。」
小野未央奈打断我发自内心的话语。
此刻,我的处境比寇蒂莉亚还糟高,连说出”love,andbesilent”的机会也没有。
「请还给花纶自由,别再把他当成『客体』了。我会让他重新振作,亲口对我说出那句无法对你倾诉的话。」小野未央奈缩回冰冷的左手,塞给我一个黑色纸袋,里头是我的休间服与bratop内衣裤。
我转头望了阿咖与阿玛蒂蒂丝一眼,右手伸进包包内握着小白,犹豫该不该把牠交出去?
我闭起双眼,默默流下了泪水。
也许极度痛苦的花纶确实需要针筒与药匙,躲在自己的小城堡中找寻短暂救赎。深深瞭解他的小野未央奈足以带来妙至毫巔的性爱,也可以和他依照爱情蓝图构筑理想恋情。
我是不是应该随着那条河水而去,不再希冀荷米斯从河里现身把花纶还给我?倘若当初没有弄伤他或自己更加细心,现在也不会弄丢了自己的初恋男友。
包包里的小白发出震天吠声,要求我千万不能在此时放弃:「他绝不会因为一时无理的衝动,花了五个多鐘头找小亘,就只是为了归还手錶,更不会无缘无故索取一成的时间报酬,他是真的爱小亘。即使圆桌武士分崩离析,西塞罗捍卫的罗马共和国荣光不再,昔日的玫瑰仅存其名,卢梭的高贵野蛮人难以活在这个社会之中,大黑脚河中的保罗已经消逝,花纶对你的真心表白会一直在时间之流里存在,他不是对小亘说过『物体恆存』吗?你要相信他的付出与真心。」
在我踌躇之际,小野未央奈伸出右手,抚去我脸上的泪珠:「对于自己所喜爱的人事物,究竟是放弃或是坚持比较困难?许多人都认为放弃较为容易。错了,其实要真心放弃相当困难,继续坚持反而比较容易。你认为呢?可是你的状况不一样,现在对你而言,放弃反倒比较轻松又简单。」
我的双手不停颤抖,放弃与坚持究竟哪一项选择比较容易?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许现在不是必须二择一的状况。
睁开双眼后,我逕自从《漂鸟集》中抽出那张手抄信纸,身旁好似吹过一阵清风,我关上那座小城堡的大门后,转身离去。当初引领我进入梦乡的漂鸟再次出现眼前,与我一同步入无尽黑暗。
我才不会做出无畏坚持,更不会轻言放弃,我一定要把花纶从黑暗深渊拉出来,给他无穷希望,要他在阳光底下模仿肥嘟嘟左卫门,尽情发出笑声,接着和阿咖、阿玛蒂蒂丝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直到精疲力尽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