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停看着他所捎来的”deadflowers”,嗅闻那朵黛安娜白玫的香气。
“思念是严重的毒癮
而你就是我最终的牢房
我在里头注射单恋的海洛因”
真是个笨蛋。昨天不是说单恋是自伤行为,结果一大早就把自己关进去受苦。
柯罗诺斯,请祢让时间走快一点。
我已经等不及在五点的时候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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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纶捧着一份速食店的餐点在我面前坐下。隔壁餐桌是一对校园情侣,此时正好是人潮汹涌的时段,速食店内一位难求。我顺势抓起两根热呼呼的薯条往嘴里塞,他细心抽出湿纸巾递给我。
「小亘,要不要多点一份?」
「不用,我吃你的就好。」
「欸,这是我的耶。」
我再吃下一根薯条后说:「你昨天不是把苹果给我了吗?」
「今天的状况不一样,这些都是我要自己吃的。」
「你不要那宝贵的一成报酬了吗?我不是说你必须让我体会爱情,假如不努力让我爱上你的话,我要怎么理解?况且你现在已经开始享受珍贵报酬了。」
「啊?」
「花纶,本小姐的时间已经被你用掉十分鐘了。」我作势看了一下手錶,接着拿出小六法。「你自己看看这个,你已经无法反悔了。」
我伸出漂亮的右手食指比着上头文字。
按民法第154条第1项本文规定:「契约之要约人,因要约而受拘束。」
这次我有备而来,必须让花纶明白我可不是好欺负。受到了昨晚韶安学长的刺激,我才不要再次让自己成为丛林里的小白兔或待宰羔羊。
「这是你提出的要约,所以必须受到拘束。」
他勉强露出了苦笑:「小亘,你终于开始念书了。」
我再拿起两根薯条吃下,很自然地喝起了那杯去冰的红茶。
花纶虎视眈眈看着红茶问说:「那这个…我可以喝吗?」
糟糕,万一他喝了下去,不就等于「间接接吻」?
「不行,那杯红茶也是我的了。」
「这样看起来我非常吃亏,为何每项都是你的?」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你的就是我的;而我的还是属于我自己的。一种美丽的自私。」
我把那杯红茶移到我的小六法旁边,明白地宣示所有权。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了昨天的「教训」,我明白一旦让他开口恐怕就停不下来,局势也可能会翻转,于是我赶紧回答:「这世上除了时间之外,本来就没有一件事可称之为公平。爱情,本来就不问是否公平或值不值得。」
隔壁桌的女孩甜蜜蜜餵食男友吃下薯条,让我顿时感到尷尬,眼前的薯条似乎发出吶喊:「快点!快点餵花纶吃下我。」
别傻了,笨薯条们,请你们闭上嘴。
「看起来你已经理解什么是爱情了。」
我咬下一大口薯条,只剩下大约五分之一左右:「还没呢,大概只有这样而已。」我对他展示着剩下的薯条,那也代表我的自尊及骄傲。
为什么韶安学长有了我,却还要其他女人作陪?在韶安学长面前,我的自信骄傲是否真的只剩下这一丁点?
在对他训话的同时,我不禁细思自己和韶安学长的真实关係。
越想越生气,盛怒的我再吃下两根薯条。
我咀嚼着带有甜味的薯条说:「况且你早上犯规了,说好不能爱上我,结果不到十二小时就违约,所以现在变成是我赠与你珍贵的时间。」
眼前的他露出一抹蓄势待发的难看笑容:「没有喔,我完全履行对小亘的承诺。首先,我顺利替你带来想要的deadflowers,既美好难忘又有着致命般的困窘,不就是deadflowers吗?」
虽然我的总成绩加了五分,然而那个衝击实在太过巨大,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确实相当美好,害我差点在他面前展露喜悦笑顏。
我低头望着摆在桌上的那朵黛安娜白玫说:「可以麻烦你委婉低调一点吗?不要真的变成像花轮和彦那般高调。」
「小亘,这样做才有死亡之花的特别效果。除此之外,我也传给你民法第87条第2项规定了。」
「我正要问你那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完全看不懂?」
「那条是避免『脱法行为』的规定之一,原本不应该对外生效,但是为了保护不知情第三人的信赖利益以及交易安全,所以把缔约双方对外欺骗大眾的真正意图给揪出来,不过这毕竟是比较少见的状况,可是有时候很像…」
「很像是虚假婚姻或是没有爱的恋情?」
隔壁桌的情侣偷偷瞧了我们一眼,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喝下一口红茶。
许多夫妻早已貌合神离或是当初根本就没有爱,然而为了某种目的或符合他人要求期待,而继续维持婚姻契约,这种「婚姻形式」对于整个社会有意义,因此让它们继续有效存在。至于恋爱,原则上不涉及对外关係,所以只能听天由命。
「形式意义竟然大于实质意义?这种婚姻及爱情到底有什么意义?而且婚姻关係居然要对社会负责?」听完他的类比说明后,我不由得感到愤怒。
「所以结婚是人生大事,因为你必须对他人负责,这就是框架下被取走的自由和荒谬之处。因此早上的事件表面上看似单恋告白,实际上却是替你捎来快乐的deadflowers。实际上,我根本没有犯规喔。」
他信誓旦旦答道,简直就是像佛洛姆与边沁附身。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剩下薯条一扫而空。
他最后的辩解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过我打算暂时先饶过他─这番特别的甜言蜜语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得出来。
也许有一天,花纶会开口要求我替他在囚牢门口放上一朵黛安娜玫瑰,帮他注射带来快乐的药物,那时候我再大喊:「你违约了!」肯定会十分爽快。
「啊,我的薯条全没了。」
「我刚才说过了,那不是你的,是我的薯条。你放心,等一下会让你吃饱。」
「嗯?」
我瞇起笑眼说:「快点啃完我特地留给你的汉堡,然后陪我去买衣服。」
我用花纶递出的湿纸巾擦净双手,突然发现手机在包包里发出震动,我旋即切掉韶安学长的来电─脱法行为下的恋爱还值得拥有吗?
至少我的手上目前还握有一个单恋囚犯,而且我还大方留给他一个汉堡果腹。
週五夜晚的台北街道特别拥挤,然而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对我来说如同蜃景一般。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上机车后座。花纶先将一件乾净的运动外套铺在我的嫩白双腿之上,示意我遮好裙底风光,但是却没告诉我双手要如何摆放?
我显得彆扭不自在,左手勉强握住后座把手,右手轻抓他的防风外套,感觉好像什么都抓不住─明明看得见却无法掌握。
他努力维持平衡,以平缓速度行进在车潮之中。
「花纶,你载过多少女孩?」我在风声之中好奇地询问。
他默默不语,用左手对我比出”2”的手势。
「另外一位是谁呀?」
「答案就是你的内衣罩杯。」
「咦?为什么答案会是d?」
「小亘,你怎么就这样把秘密给说出来了?」他在全罩式安全帽下发出大笑。
一时之间,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秘密。
「你真的很坏耶!」
我没好气地捏了他的小腹。
「唉唷,会痛啊。原本我想回答『秘密』,谁知道你马上就自己说出来了。」
眼前的绿灯变成黄灯,他主动减缓行进速度,让我得以适应整个节奏。
我趁红灯时伸出自己的双手问说:「欸,那位女孩的双手放在哪里啊?」
花纶紧抓我的双手,用力环抱住他的腰际。
「就是这样放喔。」
「你没骗我?」
「就算我现在说谎,你也不会知道真相。」
「要是你敢骗我,你绝对会下地狱。」
「在小亘的怀抱中,下地狱好像也不错。」
我生气地鼓起双颊,使劲搥了花纶的背膀。过了好多年,我在德国留学时,才明白当下不经意怀抱是多么珍贵。
我羞怯怯环抱着花纶,机车不疾不徐继续前进,一股说不出的温暖悄悄从他身上流到我的内心。此时,我所听见的不知是自己抑或他的心跳?两颗心的跳动频率趋于一致。
我闭上双眼,想像自己正搭乘希利昂斯的太阳战车,和煦光芒笼罩全身,纯洁荷花沐浴在金色光芒中,缓缓打开了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