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身旁的柜姐替我发出一声惊愕。
「黑洞带有一种神祕之美,它吞噬吸蚀所有物质,说不定连意识也会消失其中,留下的就是最纯粹的本质与永恆。这不就是独一无二的纯粹之美?」
我不自觉伸出右手捏了他的脸颊:「抱歉,这傢伙的甜言蜜语必须超越常理才能理解。」
花纶,你敢牺牲生命奔向黑洞吗?
在黑洞里,你将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失去自主权与所有的一切。你是否具备勇气去拥抱这样的爱情?
我暂时把这段话深深锁在心中的黑洞。
「年轻的恋爱真好。」柜姐露出欣羡神情看着我和他的互动。
恋爱?
从他主动向我搭訕到要求给付一成时间作为报酬,花纶从未真正开口说过喜欢我,虽然他默默替我做了不少窝心的事,他所付出的情感,一丝一毫我都察觉在心,不过这样算是恋爱吗?
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无形中已然成就了许多「恋爱停止条件」,即使双方的步伐是如此缓慢。他是否真的会在意「不能爱上我」的这项限制?
另外一位柜姐兴奋地提醒我们说:「小姐,现在我们有举办『恋爱幸运饼乾』满额抽奖活动,只要是情侣前来柜上购物,达到一定金额就可以当场抽奖。」
「小亘,礼服加上这副耳环的话,正好达到抽奖门槛。」
「可是…」
我蛮喜欢这对音符耳环,但这个品牌的单品并不便宜,小礼服已经达到父母给我的两万元预算额度。
就在我犹豫之际,他突然开口:「抱歉,请帮小姐结帐这件小礼服和耳环。」
「这个…」
「没关係,耳环的部分我来负担,如果抽到好东西,再分一半给我。」
「不对呀,这样是我吃亏。」
正当我和他斤斤计较的时候,我已在爱心型摸彩箱里探索着属于我和他的好运,接着拿出了一包饼乾。我将饼乾拨开一分为二,他津津有味地吃下其中一半,彷彿咀嚼着无比甜蜜的恋情。
恋爱幸运饼乾内藏有一张粉红色纸条,上头印有烫金字体写着:”love,andbesilent.”
我满腹疑惑看着他与两位柜姐。
「恭喜美丽的小姐获得这次的二奖,两天一夜的赏枫住宿券。」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和花纶面面相覷,陷入”silent”的枫林之中。
果然发生的事情已无法改变;会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
没想到「赏枫」活动始终黏在我的身边,有如始终被自己忽略的影子。我尚未婉拒韶安学长的赏枫过夜邀约,如今又多了一场枫红之宴,这下该如何是好?
**
「小亘,赏枫行程就让给你和同学一起去。」
他的话语从呼啸而过的风声跑入我的耳里,我坐在机车后座,轻搂他的腰际。
「你不是说奖品要平分一半?」
「这次全部给你,我完全不会介意。」
「我不喜欢欠债,说好一人一半。何况这次可以消耗掉那一成的时间,而且你也必须履行义务,想办法让我瞭解什么是爱?」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或愚蠢,衝动说出如此豪迈的声明,不过这次我刻意把「不能爱上我的限制」给留在心底。
「可是…」
「可是你不能『碰』我。」
他不小心按下了煞车后说:「欸,性与爱可以分开吧?」
「花纶,你能接受吗?」
我猛力回丢出一颗直球,万一他贸然回覆肯定答案,我可就骑虎难下;此时坐在他的机车之上也无处可逃。
「唔…目前好像没办法接受。」
「所以你必须乖乖听我的,知道了吗?」
「目前为止,每件事都被你牵着走,我几乎没有选择馀地,这好像和索取一成的时间报酬本意不太一样。」
我故作无奈状回答:「你不满意吗?那么不满的话,可以选择弃权或违约。」
「这样哪叫有选择权?」
「没办法,谁教你是单恋的继续犯,所以你只能乖乖听典狱长的话。」
「那么你会替我带来deadflowers吗?」
「对了,你知道刚才那句英文是什么意思吗?」
我故意不理会花纶的提问,现在是我掌控恋爱与否的节奏,我才不要轻易交出主导权。
“love,andbesilent.”乃出自莎士比亚的《李尔王》(kinglear)。
当李尔王想要考验三位女儿对他的爱有多深之际,原本最受宠爱的小女儿蔻蒂莉亚(cordelia)却拒绝表示,只回答了“love,andbesilent”,李尔王备感诧异,之后蔻蒂莉亚还刻意说了四次的”nothing”。
「结果蔻蒂莉亚就gameover了,李尔王就此将她放逐。其实这句话不易理解,光是翻译成汉文就得花费一番心思。」
我倚在他的背上思考这段话的涵义,两台竞速的跑车从身旁疾驰而过,犹如蔻蒂莉亚的两位姊姊。
「蔻蒂莉亚应该是最爱李尔王的女儿吧?」
花纶顿了一下后回答:「坦白说,我也很难判断。蔻蒂莉亚之前对父亲的爱,是否足够让李尔王明白此时的”besilent”到底是单纯沉默或代表一种爱意的默示?如果是后者的话,李尔王就是个蠢蛋;假如是前者,根本不具有意义,表示蔻蒂莉亚的对父之爱不够强烈。至少用意思表示理论来解读是如此。」
「法律还真是冷血无情啊。」
「法律至少有一定的逻辑规则,文学及感情却没有规则可循,所以文学和感情太深奥难解。」
「胡说八道,明明就是法律比较难懂。」
他不禁发出一声苦笑,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安全帽来表达抗议。
花纶小心翼翼煞停了机车,让我在离家门口还有一百公尺处下车。
我故意挨近他的耳边说:「花纶,现在你想继续保持沉默吗?」
「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望着我含情脉脉的双眼。
「我才不要“love,andbesilent”,等一下我进去之后,你要在这里大喊:『小亘,我喜欢你』,知道吗?」
「啊?这…」
“当我说「未来」这个词,
第一音方出即成过去。
当我说「寂静」这个词,
我打破了它。
当我说「无」这个词,
我在无中生有。”
我在他的耳畔轻声念出辛波丝卡(wisławaszymborska)的〈三个最奇怪的词〉。
「打破沉默,让爱无中生有,不就是你现在的任务吗?」
「但是你说不能爱上你…」
「喜欢不等于爱。我先进去了,要大声一点喔。」
「等一下…小亘,你爸妈很可能会听见。」
「我就是想让全世界都听见。」
我对他做了吐舌鬼脸,快步奔回家门里,心跳也随之加速。
三秒过后,耳边传来响彻云霄的意思表示。
『小亘,我喜欢你!』
机车引擎声旋即跟随在后,一起全力直窜黑夜天际。
**
我将头发盘起后用发夹固定,在属于自己的空间内褪下浴巾。洗好澡的我一丝不掛站在全身镜之前,从收纳盒内取出那副耳环,轻轻佩戴上悦耳旋律,耳边縈绕着笔记型电脑喇叭播放出的”年下の男の子”,书桌上花瓶内的黛安娜白玫散发出一股淡淡馨香。
我习惯性歪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再次双手插腰,随轻快歌曲踏出简单舞步。
「那个笨蛋喊得真大声,说不定全世界都听见了。」我笑出声音后喃喃自语:「如果真的和那傢伙一起去赏枫,这副身体是不是就会这样呈现在他的面前?答应和他一起在外过夜,是否也有另一层意思表示的涵义?」我用左手轻抚白皙饱满的胸部。
「我才不要呢,哪有这么简单就让你得逞。」
我穿上卡通图样的睡衣后躺在舒适的床上,想起今晚几乎都没有检视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漏掉好几通电话,里头却没有韶安学长的后续来电,矛盾又难以释怀的情绪打乱了思绪。
我点开了一则雅琳传来的简讯:
『我帮你调查了,那个男生是转系生,比我们大两岁,似乎不太跟班上同学来往,是个聪明的傢伙可是有点怪怪的,你最好小心一点。』
没有人会在自己脸上写着「我是坏人」吧?目前为止倒不觉得他别有居心,反而是个任劳任怨的有趣傢伙。
以防万一,我是不是该学个「防身术」?我一时衝动下而异想天开,鼓起勇气回传讯息给雅琳:
『你可不可以教我如何用嘴帮男生服务?』
『啥?你终于要…好害羞哟!』
『才没有,只是用来防身。』
我发出笑声后再次回传简讯,想像着那傢伙露出困窘又欢喜的神情。
耳边的「音符」彷彿轻哼出温柔摇篮曲,哄着我乖乖入睡。不一会儿,我进入了恬静无梦的睡眠─在我即将踏入其中时,似乎听见了「小亘,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