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尔古代。你觉得大汗像是那种会因为几个小寨子被屠了就退兵的人吗?就算要管这事,难道就不能派个大臣或者贝勒回来处理吗?即便集村并屯需要劳力,四处布防需要士兵,用得着把十万人全带回来吗?”莽古济一连甩出三个问题。“你的意思是,后方遭袭只是借口。”吴尔古代若有所思地说道:“退兵的理由是打不下去了?”
“肯定是啊。去年秋季就是草草收兵,今年开春至今,用兵近三个月,最后得到什么了吗?还不是什么也没有。”莽古济说道,“这不是打不下去了是什么?”
“没听说损失很大啊。”吴尔古代说道。
“那可是大金的天命汗啊。要是连这点儿审时度势的本事都没有,他能两次把你这香饽饽拐到建州部来?”莽古济左右看了看,见仆人都不在周遭才说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啊,大汗的伐明大业怕是不成咯。”
“你好像还挺高兴?”吴尔古代眉头一挑。
“高兴倒还不至于,我只是无所谓。我莽古济是天命汗泼到你哈达部的水,建州部能不能成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莽古济挑了吴尔古代一眼。“我只希望我家的男人别白白地死在战场上。”
“不会的。”吴尔古代凑上去想抱住莽古济。
“你滚开啦,”莽古济推开吴尔古代,“我说的不是你这个没用的老货。额森德礼也快成年了,再这么打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带到战场上去。”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吴尔古代叹了一口气。他本就不是什么刚强好战之人,但他和莽古济的儿子额森德礼却正直血气方刚,一心想着建功立业。
“还是有办法的。”莽古济压低声音,竖起耳朵。
“什么办法?”吴尔古代问道。
“学你的好弟弟克把库。”莽古济凑到吴尔古代的耳边。
“你,你什么意思?”吴尔古代悚然一惊。
“我问你,”莽古济盯着房间的入口。“你觉得克把库会背叛明国吗?”
“我觉得不会,他在明国待了二十年,”吴尔古代摇摇头。“说不定连我写的家书都看不懂”
“肯定看不懂。”莽古济抢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吴尔古代问。
“说些废话。”莽古济问道,“你的家书是用蒙文写的还是用汉文写的?”
“都不是,我的家书当然是”吴尔古代说到一半,恍然大悟。“哦!”
他的家书是用“女真文”写的,而“女真文”这种东西则是努尔哈赤以蒙文连缀女真语音,并略作改进而新创的文字。努尔哈赤颁行所谓“女真文”的时候,克把库都已经被大明带走了。他一定不认识这种文字。
“你还是这么机灵,”吴尔古代笑着拍了拍莽古济的脑袋。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莽古济只有十二岁,甚至还没长到吴尔古代的胸口高。那时候,他就经常这么拍她的脑袋。
“哼,那是。”莽古济得意地甩了甩脑袋,接着说道:“克把库是你的亲弟弟,前代哈达贝勒的嫡次子,明国这时候把他推出来,肯定不会是单纯地想让他和察哈尔部联系。就算阿敏不让你给他写什么家书,他迟早也会找到咱们这里来,到时候,你躲都躲不开。”
“你的意思是,如果那封信真的是大汗让我写的,那就在适当的时候顺水推舟?”吴尔古代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
“我就是这个意思!”莽古济点点头,开口就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先皇帝都死了,你觉得大汗还能活几年?能活得过正值年富力强的新皇帝吗?”
“慎言!”吴尔古代沉声说。
“我再怎么慎言这也是事实。萨尔浒一战,号称歼灭明国十万精兵。然后呢?这才两年不到,辽东又添二十万兵。就算我大金能再把这二十万兵灭了又能怎么样呢,汉家天下可有几千万人!女真苦寒之地,终究不能对抗天下。更何况,去年、今年两度用兵,搞得国穷财尽,最后什么也没捞到。”莽古济的语气里已经隐隐地带了一丝绝望,
“大汗还健在的时候,或许明国还不能如百年前那般犁庭扫穴。可大汗等死了,我大金必然迎来灭顶之灾。老卓纳的寨子就是现成的前车之鉴。男人杀尽,女人断指,或者干脆就像那个镶红旗下的寨子一样,几十口人,不论男女,整寨屠杀,鸡犬不留。吴尔古代,当家的,咱们尽早谋算总没有坏处。”
“可,”吴尔古代沉着脸,定定地看着莽古济。“可大汗是你的父亲啊。”莽古济如此直白的表露,甚至让吴尔古代觉得她是领了努尔哈赤的命令来试探自己的。
“大汗也是褚英的父亲。”莽古济淡淡地说道。
“你,你”吴尔古代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话是突然说的,但这些事情我早就在想了。”莽古济说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的?”吴尔古代问。
“嚯,吴尔古代,”莽古济眼睛一横,把手抽了回来。“你这是要盘问我?”
“不是盘问,我只是觉得太怪了。”吴尔古代的脸色有些发白。“二贝勒太怪了,你也太怪了。”
“阿敏?啧,”莽古济在胸口环抱双手,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索。“说不定阿敏自己也在谋算后路。”
“你说二贝勒也想投奔明国?”吴尔古代光秃秃的前额上已经布满了汗水。
“如果那封狗屁‘家书’不是大汗授意他让你写的,那么要么就像你想的那样,是阿敏吃饱了撑的要陷害我们一家。”莽古济轻声说道,“要么就是他想靠你和克把库的关系,和明国建立联系。”
“不会吧。”吴尔古代说道,“我刚才就跟你说了,我没有在提那封信里提他。”
“吴尔古代,你老糊涂了?你怕他陷害咱们,他也怕你反口咬他呀。现在那封信只有你的字迹和署名,就算被抓着,他也能满口咬到你的身上!”莽古济的心思活络到了极点。“他这是立在了不败之地上!”
“他可是二贝勒呀。”吴尔古代紧张地看着房间的入口,生怕有谁进来听见他们的对话。
“大汗还没称汗的时候,舒尔哈齐叔叔也是二贝勒。”舒尔哈齐的死给莽古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是她第一次发现父亲努尔哈赤竟然如此恐怖无情的一个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