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无论是浑河南岸的熊廷弼、高邦佐,还是沈阳城里孙传庭,抑或者一众前线带兵的将领都没想到,努尔哈赤竟然撤得这么果决,这么有序。正当沈镇和浑南的注意力都被黄台吉率领的两白旗精锐完全吸引的时候,努尔哈赤竟然已经带着对垒沈阳的六旗大部顺着浑河北上退回抚顺了。到熊廷弼意识到自己被努尔哈赤耍了时候,不但黄、红、白六旗安全退了,就连两蓝旗也遵照努尔哈赤命令,撤掉了对奉集、虎皮二镇的阻困。
镶蓝旗撤得很快,当舒尔哈齐的次子,二贝勒,镶蓝旗旗主阿敏带着麾下士兵退到金占抚顺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阿敏很疲惫,整个人都是颓的。不像两黄旗以及红、白四旗下的大部分步卒,镶蓝旗撤退时可没有别人给他打掩护。在撤退的路上,他亲自带兵断后,击退好几拨尾随追击的明军骑兵。
不过阿敏没空歇息,因为他仍旧非常茫然,他只是机械地执行了大汗的急令,并不理解努尔哈赤为什么突然让他撤兵。
拖着疲惫的身躯,阿敏找到了努尔哈赤在抚顺城内的居所。
抚顺城位于浑河北岸的高尔山下,在行政上的正式名称为抚顺千户所,属沈阳中卫,与沈阳中卫同置于洪武二十一年。
成化四年,时任辽东副总兵韩斌主持重修抚顺城,重修后的抚顺城稍大于旧城,但其周围也就三里,只能算是一个小堡城。金军占领这里之后,并没有用心经营,反而是在营建萨尔浒新城的时候,把抚顺城里的许多建筑都拆了当成材料带走了。那家分几块儿砖,这家给几片瓦。搞到最后,就只差没把抚顺城墙的夯土给扒了。
因此,努尔哈赤虽贵为大金天命汗,这会儿也没个带瓦片的房子住,只能继续住在他那顶稍显颓败的汗帐里。
以往求见,阿敏都是先让卫兵通报,再静静等候努尔哈赤的宣召。但是这回,阿敏刚一来到汗帐的外围,就被卫兵给放进去了。
阿敏撩帘进帐,发现除了大汗努尔哈赤和贴身佐事的切尔格,大贝勒代善和四贝勒黄台吉也在。
见阿敏进来,代善立刻冲他笑了一下,黄台吉倒是先愣了一瞬,但很快也朝他点了点头。
阿敏略一致意,便径直走到了努尔哈赤的面前,下跪叩首拜道:“阿敏叩见大汗。”
“你起来吧。”努尔哈赤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
“谢大汗。”阿敏又叩首。
“远道劳苦,阿敏,你用过饭了吗?”努尔哈赤摆出一副亲切长者的样子。
万历三十九年八月,阿敏的父亲,努尔哈赤的同母弟舒尔哈齐在囚禁中死去。同年,努尔哈赤收养了阿敏,并将舒尔哈齐的部众交给了他。所以,努尔哈赤既是阿敏的大伯,也是阿敏的杀父仇人,还是阿敏的养父。
“劳大汗关照,我已经用过饭了。”阿敏又是一拜。“在马背上吃了麦饼和肉干。”
“那就坐吧。”努尔哈赤指了指代善下手的垫子。
“是。”阿敏转头看向代善,犹豫一下,还是行了拜礼。“拜见大贝勒。”
“大汗让你坐,你直接坐就是了。”代善飞快地瞥了努尔哈赤一眼。发现努尔哈赤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面露不悦之色吗,于是心下稍安。他最近很是敏感,生怕努尔哈赤再将其他人对自己的恭敬看成对大汗权威的挑衅。
“是。”阿敏转身落座,又朝黄台吉无声地点了点头。
“阿敏,你那边的损失如何?”努尔哈赤开口问道。
“没什么损失,奉集守将李秉诚就像一只缩头乌龟,一直窝在城里不敢出战。我也遵大汗的命令,只是阻困,没有攻城。直到我军撤退,他才派了几波骑兵出城阻碍骚扰。我亲自带人把李秉诚打了回去。”说到这儿,阿敏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些损失,但不会太多。因为急着面见大汗问安,所以还没来得及统计究竟伤死多少人马。不过我想,总的伤损应该不会超过一百。”
“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努尔哈赤笑着点了点头。
“大汗,阿敏想问,”见努尔哈赤在笑,阿敏便借机以尽可能轻的语气问道:“您为什么突然要我撤军?”
努尔哈赤慢慢地后仰下去,叹气般地说道:“我要你和莽古尔泰分将两蓝旗看住奉集堡、虎皮驿,无非是为了绝我们攻打沈阳时的后顾之忧。现在大军撤回,你们还留在那里干什么。”
“沈阳,”阿敏咽了一口唾沫。“不打了吗?”
“不打了。”努尔哈赤这回倒是真的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损失很大吗?”阿敏看了看代善,又看了看黄台吉。
“再这么继续打下去,损失会很大。”代善委婉地说道。
“既然没有太大损失,那就换一种章法打嘛。”阿敏的眉头皱紧了。
“换不了,或者说没得换了。”努尔哈赤接过话,满脸愁色地说道:“熊廷弼这条满脸横肉的老狗实在狡猾。简直把沈阳打造了成了一个铁桶,不管八旗勇士多么勇武用命,人的血肉终究也还是敌不过火药铳炮。楯车推到墙下,让墙上的重炮打个几发就瘫得藏不住人了。沈阳城里有七八万人,要是用命去拼,恐怕我们的旗兵、余丁都拼光了,也填不下沈阳。”
“不能像以前攻打抚顺、开原、铁岭那样,联系内应开城吗?”阿敏转头看向盘腿坐在对面的黄台吉。
黄台吉看了努尔哈赤一眼,见努尔哈赤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开口说道:“如果可以当然最好,但我们在沈阳城里没有那么高级的内应。以前和我们有过往来的辽东旧将要么让熊廷弼给参罢了,要么被调去了别处。剩下的都是贺世贤那种为了向皇帝表忠,成天想着砍我们脑袋的货色。别说开门献城了,沈阳城里残存的线人连城门都摸不到。”
努尔哈赤和黄台吉本来还想利用投到明朝城下乞食的鞑靼人,希望通过策反他们来拿下沈阳,但一经侦察才发现,早在沈阳城下的城防工事告竣之后,那些鞑靼人就被熊廷弼调去后方,开荒垦田了。沈阳城里乃至附近根本就没有鞑靼人。
“对啊,贺世贤!不能诱他出战吗?”阿敏又说道,“不都说贺世贤是那种有勇无谋,只会拿铁鞭敲人脑袋的夯货吗?”说这话的时候,阿敏竟没来由地想到了莽古尔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