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努尔哈赤深吸一口气,拳头也捏紧了。
彻尔格很清楚,舅父已经陷入了极度愤怒的状态。他连忙往旁边腾挪了几步,就像生怕被努尔哈赤看到一样。
“你出去吧。”睁开眼睛,努尔哈赤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是。”伊尔根觉罗·巴雅尔图如释重负,立刻叩首起身。
“巴雅尔图。”就在伊尔根觉罗·巴雅尔图将要碰到汗帐门帘的时候,努尔哈赤冷冷的声音又追到了他的耳边。
“奴才在!”巴雅尔图赶忙回头下跪。
“立刻去把代善和岳讬给我叫来。”跃动的橙红色火焰映照在努尔哈赤漆黑的瞳孔上,却无法温暖他冷如寒冰的语气。
“是!奴才这就去!”又一叩首之后,巴雅尔图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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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贝勒代善奔跑着来到汗帐的时候,他的长子,分走了他一半势力的镶红旗旗主岳讬已经跪在了努尔哈赤的大案前。在努尔哈赤的身边,钮祜禄·彻尔格正一脸惶恐地垂首立着。
在等待代善和岳托到来的近半个时辰里,努尔哈赤一个字也没有说过。整个大帐里,只听得见老汗王一个人呼吸声。那并不平稳的急收缓放,简直让彻尔格觉得身边有一头狰狞的龙形野兽正在酝酿一股噬人怒火。
“代善叩见大汗!”代善提着满心的不安,走到岳讬的身前向父汗叩头行礼。
努尔哈赤没有叫代善起来。
咚、咚
恍惚间,彻尔格以为自己听见了代善的心跳。但这其实是努尔哈赤在用他那满布老茧的粗糙指尖,重重地叩击着总账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满文字符。
“五百五十四个人,”努尔哈赤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告诉我,你们父子用这五百五十四条命给我换来了什么?”
代善在脑海里酝酿辩辞,但并不急着说话。反正这两天他的正红旗也只是在南北两翼辅助进攻。就算有责任,也只是次责。
岳讬偷偷地睨了父亲一眼,见这可恶的老家伙似乎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他就只好硬着头皮,向着努尔哈赤磕头道:“回大汗,我们顶着明军城头猛烈的炮火,一连填平了五条壕沟。填出的土路能供云梯和楯车并行推进,只要往前再填四条,就能杀上城墙猛击明军了”
“混账!”努尔哈赤一声怒喝打断了岳讬的话头。“难道明天一早明军会让你接着第六条壕沟继续填吗!?”
“大汗!”岳讬忙辩解道:“填沟的方法是有效的,那些软脚虾只能依托工事负隅顽抗!要是没有城头的火炮支援,明军早就被我们杀溃了。今天,我镶红旗一旗虽然没能把明军的沟壕填满,但也足足填了五条。如果能让黄旗、白旗的勇士趁着间隙轮番猛攻,就一定能把沈阳拿下来!”
“放你娘的屁!”努尔哈赤大怒,“没有黄旗、白旗在左右两侧警戒防备,你能安心攻城吗?”努尔哈赤突然觉得,让岳托分走镶红旗就是一个错误。
“请大汗息怒!”代善突然插话说道,“岳托毕竟是第一次坐中军大帐。”
“我息不了怒!”这番话就像是在火上浇了一瓢油,努尔哈赤更气了。在代善父子过来之前,努尔哈赤就已经驱散了那些不甚亲近的人。所以这会儿,他也不再努力地装什么镇定自若的枭雄了。他一拍桌子猛地站起,像个得了癔症的老疯子那样,疯狂地倾泻着自己的怒火:“填壕,填壕,整天就知道填壕。扎营十天,攻城七天,连沈阳的墙角都没摸到!无能的废物!都是无能的废物!”
尽管明知这股火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彻尔格也还是跪了下来,并一点一点地缩到黑暗的阴影里。彻尔格不止一次见过努尔哈赤发火,深知这位舅父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控制情绪的人。盛怒之下,无论围观者有没有责任,只要被努尔哈赤盯上,就很有可能被他翻旧账。虽然磕头认错也能息他老人家的怒,但最好还是别被盯上。
“大汗,两红旗只攻了今天和昨天两天啊,前天可是杜度的镶白”岳讬到底年轻,不甚了解努尔哈赤的野兽脾气,这会儿竟然还想着辩解。果然,岳讬的话还没说完,努尔哈赤就绕到他的面前,一脚将这个孙子给踹翻了。“混账东西!还敢狡辩!两天死了一千多人你还有理了?”
“没有一千人!”岳讬还敢辩解,“两天下来,我镶红旗拢共也就只死了七百多个人啊!”岳讬没理解到努尔哈赤的意思,他说“一千多人”指的是两红旗。
“也就?!”努尔哈赤的火气简直要蹿到天上去了。“你再说一遍,你再给我说一遍!”
“祖父!孙儿说的都是事实啊,就算加上重伤不治的人,目前镶红旗也只死了七百二十二个人啊。”岳讬委屈得很。为了向祖父展示自己的勇敢,岳讬甚至亲临现场指挥,就差冒着明军火炮在壕沟之间冲突厮杀了。
此时,代善又幽幽地从旁补了一句。“不把协助攻城的包衣阿哈和鞑靼难民算进去,当然不足一千了。”代善听懂了努尔哈赤的意思,但他很明智地选择装作没有听懂。这样就完全把火引到岳托身上去了。
别看今天一整天两红旗加起来也就只阵亡了五百五十四人,轻重伤者甚至还比死者还要少五人。但这是在不统计、不记录被驱使着协助攻城的奴隶以及鞑靼难民的情况下才得到的体面数字。要是再算上这些在女真贵族看来与牲口别无二致的“人畜”,金军的伤亡就得奔着明军的两到三倍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