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问你下不下得去手?”侯世禄重复道。
丁修知道自己绕不过去了,正面说道:“这两个都是汉人,与奴贼到底不同,卑职下不去手。”侯世禄转脸一笑。“还算有点儿良心。”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已经把我扯进来了,那我给你想个办法。”侯世禄接着说道,“那个叫胡增寿的男人既是军户,那就直接征召,我把他编入你的队伍。出趟差,挣笔钱,再分过银子,什么隐患都消了。至于那个叫陆刘氏,不必管她。她肯定失节了,她的话没人会信。”
“劳镇帅费心。”丁修又磕头。
“你既入了我的大帐,那也就相当于是我的子侄了。能帮你平的事,我自然会帮你平,说一声就是,”侯世禄站了起来,走到丁修的身边,将他拉了起来。“但千万不要再给我耍那种一眼就能看破的小把戏。我耍把戏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是。”虽然侯世禄确实误会了,但丁修仍旧感动莫名。侯世禄那长者般的温暖微笑,更是仿佛让他幻见到了他早已过世的父亲。
侯世禄拍拍丁修的肩膀,走上去查看那几个人头。如果不是那身儿的绯色武官袍服在那里撑着,侯世禄简直就像一个蹲在地摊前买菜的普通老叟。“这个老头完全没用。剩下的五个,有三个太年轻了,连胡子都没有,像小孩,也不见得能报,但我还是给你报赏银。能拿就拿,拿不到也别念着。剩下的两个脑袋,给你报个七品总旗吧。至于差衔,暂时还是不动了,入伍一个来月就升把总也太快了,况且你还没有武举的功名。”
“谢镇帅。”丁修又跪下了。
“这都是你该得的。起来吧。”侯世禄站起身,拍拍前襟,转身朝着一个亲兵招手。“把这五个人头带走。再叫书办照刚才说的撰文。这个老头,直接拿去义冢埋了。”
“是。”那亲兵领命走来,准备弯腰拾头。
“请稍等片刻。”丁修止住那亲兵,对侯世禄说道。“侯镇帅,卑职还有一事禀告。”
“说。”
丁修再拜起身,指着僧格的脑袋说道:“这个脑袋是那个部落的守灶幼子,叫僧格。我们还取得了他的衣甲,那个部落的旗帜,以及一杆铁岭卫打造的火铳。”说着,丁修转身看向丁白缨。“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东西拿过来啊。”
丁白缨还在犹豫要不要说话,没想到丁修竟然主动把这个事情提了出来。她回过神来,赶忙将那一袋衣甲信物解开放到地上。李显闻言,也走上前来将鸟铳放到地上。
侯世禄没再去看那个脑袋,而是走到丁白缨的身边,端详那些信物。他只扫了两眼,就确定了这些东西是有用的。“佟登那厮没说要买你这些东西?”
“说了,他开价二百两。”丁修回答道。
“二百两?呵!”侯世禄耸肩一笑。“这些东西能抵十个脑袋。得亏你没卖。”
“十个脑袋!”丁修一惊。
“对啊。可能还不止。”侯世禄解释道:“你刚才说你们去到长城以外屠了一寨子。但我没打算把这事情报上去,因为光凭那六个人头证明不了什么。就算我相信并且给你往上报了,上面也不会认。经、抚、按、道乃至于兵部、宪台都可以认为你是随便宰六个奴贼,却想要谎报卓功。”
“可我们还带了三个俘虏回来啊。”胡增寿和陆刘氏都被带走了,丁修也就只能指着那个跪在地上的“顺夷”。
“这种事情口说无凭,没有物证就是没有没有物证。”侯世禄摇摇头,继续道:“有了这些东西,‘破寨斩将’的事迹才能作为有据可查的事实,一路上报到兵部。而物证这样的死货,放到哪里都能用,倒手一转,你的故事就嫁接到别人的头上。这种能让中坚武官都报功升级的故事,倒手卖个五百两简直轻轻松松。”
军法有言,管兵五百以上者,不得亲有斩首级。
也就是说,把总及以上的武官没法子靠着人头直接换取功赏。这些中高级的武官想要得到升赏,要么按部就班地靠着手下人的首功积累报功,要么就是通过“破寨斩将”这样的事迹,在报功的时候提报一个卓异。
“呵呵,”丁修咧嘴看向丁白缨。“还好没卖给那奸商。”
丁白缨没接他的茬,仍旧看着僧格的首级。“这、这个首级呢?”
“这首级没用。守灶幼子也是幼子,用这种成色的脑袋报斩将,纯属给自己添堵。”侯世禄问丁修:“怎么?这个人是他杀的?”
“是,这僧格是她杀的。”丁修点头说道:“她很厉害,一枪就戳穿了内附铁片的甲和内里的锁子甲,杀掉了这个带头冲锋的小贼酋。贼酋一死,他们的士气就崩塌了。”在返回威宁营的途中,丁修和麾下成员讨论了人头的分配问题,也顺便把那一场短暂的交锋复盘了一遍。
“哦?还是个练家子!”侯世禄来了兴趣,这才正视丁白缨以及她背后的那杆枪。“抬头,让我看看你。”
“是。”丁白缨抬起头,侯世禄愣住了。“你是女人?”
“是。”丁白缨应道。
“南方人?”侯世禄又问。
“是。”
“你怎么到我营里来了?”侯世禄确实和童仲揆麾下的西南土司援军有不少合作。童仲揆军中正用着本地向导就都是侯世禄给他找的,但侯世禄自己麾下新成立的“狩猎营”里没有混入西南来的土司兵,就更没有西南的女兵了。
“卑下原是镖师,知国有危难,欲参军报国,所以自出山海关。进入辽东之后,一路兜转到辽右,见到“狩猎营”的招兵告示,就报名参军了。”丁白缨回答说。
“嗯?”侯世禄又是一愣。“你不是西南土兵?”
“不是。”丁白缨摇头。“卑下是南直隶扬州府人。”
“好姑娘!”侯世禄从没去过扬州,但总也知道南京和辽东之间有多远。“你叫什么?”
“卑下姓丁,贱名白缨。”
“你也姓丁?”侯世禄看向丁修。“你们是亲戚?”
“侯镇帅,您知道的,卑职是开原人。怎么会有南直隶的亲戚。”丁修摇头。
“五服以外的远亲嘛,那小子还是宁远伯的远亲呢。”侯世禄笑着看了李显一眼。又对丁白缨说道:“这样吧,我做主。从那两个人头里挑一个给你报‘斩将’,丁修则留一个人头,再加报‘破寨’,还是请升七品总旗。如何?”最后两个字,侯世禄是对丁修说的。丁没有武举功名,正常升到挂七品的把总也就到头了。
丁修偷偷地睨了丁白缨一眼,表情微妙地答道:“一切听侯镇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