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梦裳银牙紧咬。“这可算不得什么夸赞。”
“奴婢知道,”王安直白说道。“但奴婢本来就没打算要夸你。”米梦裳猛侧过头,眼里已然酝了些许火气。“王掌印!您有话不妨明说。”
“那奴婢就明说了。奴婢好心劝您不要有非分之想。”王安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中宫的大印,郑氏掌不得,您也掌不得。就算皇上一时被您的妖媚给擭住了,也会被外廷劝回来。”
“我从没这么想过!”米梦裳真怒了。
“那您这时候跑到乾清宫来做什么!?”王安算不得强壮,但他身形修长,足以俯视米梦裳。“不过是杀三个掌司,两个典簿,外加五十几个奴婢的小案子,您签过字直接提报司礼监就可以了。用得着您亲自跑这一趟?”
“我我只是.”米梦裳一时语塞,她带这个案子过来确实是为了掩饰本意。“我是想聊慰君心。”
“用不着,”王安轻哼一声。“孝定太后崩逝的时候,是青宫出身的娘娘们陪在皇上的身边给太后守灵。”
“.”米梦裳沉默了。
话说到这种地步,王安也就不在乎脸面了。“别以为奴婢不知道您在想什么。无非是趁虚而入,以邀圣宠。还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哭给谁看呢?景仁宫的事情跟您有关系吗,您见过安嫔几回啊?康妃李娘娘都比您跑得勤。”
“我不是”米梦裳没法儿解释,只觉得又羞又气。“我真的只是”
“您还问奴婢为什么不告诉皇上,”有路过的宦官看见王安,正准备迎上来行礼,却被他一个眼神给吓退了。“您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您为什么不说啊?不就是不愿意触这个霉头吗?”
米梦裳的嘴巴瘪了下去,她又想哭了。“既然您这么讨厌我,为什么当初要把我送到龙床旁边去。没有您,我就没有今天。我一直记着您的好,您为什么这么想我!”
王安到底岁数大了,他心一软,把头撇开。“当初,我看见的是一个可怜却勇敢的好孩子。但现在,您已经不是什么好孩子了。”
“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吧?”米梦裳好委屈。
“三个掌司,两个典簿,五条人命。您拿来做掩护。”王安叹出一口气。“您已经和我们这些干脏活的人没有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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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过饭,署都指挥佥事山东海防副总兵沈有容,和袁进、李忠二人以及以蔡三策为首的一众亲随,自永定门进了北京城。进城之后,沈有容没有耽搁,只找了个客栈换上三品武官服并寄下马匹和余下人等,就带袁进、李忠二人直接奔着兵部衙门去了。
随着兵部衙门越来越近,本就畏畏缩缩的袁进、李忠开始发抖了。他俩的脚步也逐渐缓了下来。
沈有容的余光扫见了二人的迟疑,他侧过头催促道:“走啊,没几步路了。”
“沈、沈爷,朝廷真的还、还认吗?”袁进非但没有因为催促走得更快,反而是直接站住了。看他那脸色,就跟被沈有容押着往刑场走似的。
“啧!”沈有容白了他一眼。“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你身上穿的是官服,不是狗皮!我还是那句话,若是真要治你们的罪,那就不是兵部发函而是刑部发函了。”
“是,是!”袁进讪讪赔笑,李忠却好死不死地问了一句:“沈爷,这刑部在哪儿啊?”
“在你老.”跟这帮人相处久了,沈有容都快忘了自己个儒将了。“算了,懒得骂你。再走十里地就是了,你要是想去我这就带你过去!”
“还、还是不了吧。”李忠一下子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畏畏缩缩地干什么呢?”沈有容又瞪了他俩几眼。“精神点儿,别丢我的份儿!”
“是!”袁进、李忠抬头挺胸,但没走几步又垮了下来。
走过了相对而立的工部和吏部,再往前就是兵部衙门了。
沈有容停下脚步,转身叮嘱道:“进衙门之后,不论管事儿的怎么问你俩,你俩就只按我教你们的话说,别的一句不要讲。要是脑子发昏想不起来,就说自己已经彻底洗心革面了,完全没有歹心,只剩一腔忠肝义胆报国心。要是脑子昏到连这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跪到地上朝北边磕头,喊‘万岁’!”
“是”袁进、李忠哆哆嗦嗦地点了个头。
“走了!”沈有容不再废话了。他倒是不慌,就算这俩夯货在堂上把述职搞砸了,但只要他们不当场说出一些大逆不道、无父无君的狂悖之语来,沈有容就有法子把事情圆回来。
因为沈有容穿着三品武官常服,所以值门的兵部衙兵甚至都没想把沈有容拦下问话,直接就把一行三人给放了进去。
跨过门槛,沈有容直接进了正堂。这时,本兵崔景荣还在文华殿里和一众读卷官一起看答卷,并不时聊两句无伤大雅的闲天。在堂上坐着的,是新任兵部右侍郎张经世。
张经世,字惟才。陕西西安府渭南县人,万历二十二年中举,万历二十三年联捷。和刘一燝、韩爌、何宗彦、袁应泰、李长庚等人同年。张经世的上一份儿差事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地方赞理军务。在这一任上,他只干了一年多一点。万历四十八十月,张经世升任兵部右侍郎,是第一批被新君提补入部的堂上佐贰官。在到部管事之前,张经世干的最后一件差事,是全力督制火药输助辽阳,以填补因辽阳火药库爆炸而产生的巨大缺口。
沈有容还没走近,张经世就把头抬了起来,见来人是一个三品武官,便主动起身迎了上去。
高级官员升、改、降、黜都是要上邸报的。因此,沈有容一看张经世的座次,他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不过,沈有容仍旧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名。“末将沈有容,现任山东海防副总兵。敢问少司马尊姓大名。”
“卑职袁进、李忠,拜见少司马!”袁进、李忠直接就跪了。
张经世明显愣了一下。张经世虽未见过沈有容本人,但听过他的名号,也知道他的官职。“沈副将客气,不佞张经世。”张经世先答了沈有容的拜礼,接着一个打出手势,虚扶袁进、李忠二人。“二位也请起。”
“原来是张少司马!久仰,久仰!”沈有容又作了一个揖。
张经世再次答礼,并问:“沈副将不应该正在山东提镇登州吗,为什么会来兵部衙门?”
沈有容也怔住了,他没想到张经世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按理说,张经世作为兵部的堂上官,就算没有在公函上签名,也应该知道崔景荣召他进京述职的事情才是。但是现在看起来,张经世一点儿都不像说笑,完全就是不知道的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