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护?不不不不不!袒护个屁”李国臣宛遭雷亟,连连摇头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大少爷,怎么了?”李来富被李国臣脸上的那肉眼可见的焦虑给吓到了。一瞬间,他心里那跃跃欲试的兴奋消散了,只剩了感同身受的忧虑。“这厂卫的人可还没上门啊。”
“就是因为没上门所以才完了!”李国臣的全身都因为紧张而开始发热了,整个身子也开始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大少爷,这到底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小的。”李来富记得很清楚,昨天,在听说了预料之外的广宁走私案后,李国臣的表现是游刃有余,处变不惊。在知道锦衣卫下场把天津贪污案中李家的包庇情节捅开之后,李国臣更一副的理所应当样子。而今天的事情,明明早在李国臣的计划中,可大少爷的焦躁却如此显见。
“三起案子,由轻到重,一件件地甩出来。外面的叫嚷声逐渐提高,却不见厂卫上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房屋和园林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但李国臣却仿佛幻听到了科道言官们的对李家处以极刑的喊叫。
“不知道。”李来富呆愣愣地摇了摇头。
“这是在放任舆论啊。”李国臣紧捏着扶手,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皇上真要包庇李家,那根本不会让这些案子见光!现在事情不但见了光,还是东厂走通政使司的路子上本举发,这和诏告天下也大差不差了。东厂举发之后,厂卫没有任何动作,内阁却首先请旨把饷部李长庚给罢免了。这说明皇上不仅是在等待舆论,甚至是在引导舆论,袒护的反面是什么?是严惩啊!”
只要皇帝有包庇李家的心,那么舆论再是汹涌也杀不死勋戚。就像当初李文全与大太监张诚联姻,外面的舆论都闹翻天了,遭殃的也仍旧只有张诚及其附庸。事情发展到最后,武清侯也还是武清侯,连降爵为伯的象征性惩罚都没有。
在昨天以前,李国臣甚至一度想过,如果东厂把事情查清之后,皇帝却因为李太后的关系要包庇武清侯李家,强行把事情按下来,那他自己就想法子把案子透出去,先造出一场舆论海啸,之后再徐徐引导海啸淹没负责李家大小生意的李国瑞。反正事实俱在,他李国臣也没有伪造什么。只要足够小心,不使什么明着收买言官的拙劣手段,那他就可以相对安全地在背后操盘,来一场只反李国瑞,但不反李家的夺嫡行动。到时候,违法乱纪的嫡长子李国瑞被皇帝废除继承资格,那作为庶长子的他,就是未来的武清侯,或者武清伯。
当然,皇帝陛下若是圣明烛照,不要任何推助,直接就对李国瑞实行合情合法的定点打击,那就更完美了。他只需要摆出惶恐顺服的姿态,坐在武清侯府里等待一阵天雷劈到城外的清华园去,那武清侯的帽子就会自动飘到他的脑袋上。
但现在,皇帝使用手段操纵利用舆论,事情就变得极为严重恐怖了。
皇帝想对一般的武功勋贵下手,只需要衡量功与罪,只要功不抵罪,那么按律罚罪就是了。但武清侯不是武功勋贵,而是典型的父凭女贵的皇家外戚,皇帝想对武清侯动手,需要做的不是权衡功罪,而是与“孝”对抗。而“孝”这种东西和“功”不一样,是很难放在天平上衡量的。它只会被时间稀释。
如果皇位再往下传个一两代,那皇帝对李家下手完全不需要有什么顾虑。若是有罪,逮往之后直接往狠了判,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是当今的圣上是李太后的长孙,皇帝的生母王太后曾是李太后宫中的宫女,而且坊间有传言说,皇帝能赢下国本之争,还得多亏了李太后的翼护。
如果皇帝直接对李家下重手,那么李家就可以想法子把仙逝的李太后搬出来,用“孝”对抗皇帝。那时候,只要李家表现出相对的顺服,并把责任完全扔到某一个人的身上,比如李国瑞,那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李家也能保住。
可是现在,皇帝陛下没有直接对李家下重手,内阁跳出来干的头一件事情也不是请求严惩主犯,而是将相对无辜,且素有清廉干练之名的李长庚革职,还火速获得了皇帝的御批。
在不明真相的局外人看来,这就很像是皇帝有意庇佑身为主犯的勋戚,想把经理饷部的官员当作替罪羊处罚了事,于是强压内阁走了一个过场。
但是李国臣看来,皇帝根本就不是要庇佑李家,而是要一脚把李家踩到底,踢出去。皇帝就是在用逆向手段,提前把“庇佑”,和“庇佑”背后的“孝”拉出来给舆论批判消解掉。科道言官不好直接批评皇帝,就只得给内阁施压,皇帝要的就是这个压力!
只要压力再积累一段时间,出现九卿大僚入阁劝谏,或者六科掌印拦轿堵扰的情况,内阁就可以“扛不住”压力,顺着外廷的舆论,“被迫”做群情的代表,上疏皇帝请求严惩涉案勋戚。
李国臣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骤然顿住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失声问李来富道:“李长庚被李来财收买了吗?被收买了吗?”
“应该.应该没有吧.”李来富虽然不甚了了,但他心脏跳动的速率完全不比李国臣慢。
“完了,完了!”李国臣的脸色彻底白了。“李长庚要是被判了死刑,那就真的彻底完了。”
“怎么会呢?”李来富的脸色也跟着白了。“李长庚没有被判死刑的理由吧?”
李国臣像是在跟李来富说自己的猜想,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或许是没有,也不必判死刑,但他可以死!可以死!他要是死了,不就可以给李家也判死刑了吗?”
在李国臣那灵光一闪的恐怖想象里,饷部侍郎李长庚就只是一个制造舆论的工具,如果皇帝在调查不充分的情况下,给李长庚判了死刑,就算不开刀,而是将之投入大狱,再像对待邹元标和赵南星那样,使用“畏刑自杀”或者“病死狱中”的下作手段,将李长庚秘密处死,然后再剖出李长庚虽有过而无罪的调查报告,就能顺势将李长庚死扣在张家的脑袋上。到时候,皇帝就能理所应当地以明君圣主的姿态,对李长庚表示同情,再对李家施以最严酷的惩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