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白了方从哲一眼。“好好好。那朕就直接问你,要怎么处理武清侯这些人,才好?”“祖宗朝自有成例。”方从哲又扔出一个万金油般的答案。
“祖宗十三朝,各有各的例,照哪一例办?”朱常洛追问道。
方从哲明显愣了一下。十三朝?大明哪里来的十三朝?方从哲眨眨眼睛,回过身来,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方从哲沉思少许,决定先说好听的话,探探口风:“武清侯到底是慈圣太后的侄儿,刑罚过重,恐太后圣灵有伤。”方从哲捕捉到,皇帝的表情并没有因好话而变得好看,于是才敢补充道:“可是刑罚过轻,又会损及圣上圣名。故臣以为,或许可以将武清侯降为武清伯,再罚没其违法所得,补充国库。”
“方卿,你好大的胆子!”朱常洛拍了桌子。“你怎么敢这么说慈圣太后想要包庇李铭诚?”
“臣有罪!臣不该以小人之心妄言揣摩太后圣灵!”方从哲立刻跪了,但同时,他的心里也彻底松了一口气。方从哲终于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方从哲一下子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把最难听的话给掏了出来:“那就赐武清侯一死!让他以性命告谢慈圣太后的在天之灵。”
王安突然说道。“要是赐死武清侯,恐诸外戚兔死狐悲、人人自危。”
“那这样,将武清侯废为庶人,再抄没其家产,尽数充归国库,以解国家燃眉之急。”方从哲顺势退了一步。
“唉。”朱常洛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吧。”
“皇上圣仁圣明!”方从哲立刻颂圣。“臣这就组织内阁票拟!”
“不急,”朱常洛摇头。“还是先等鸡叫一叫吧。”
“鸡叫?”方从哲不解。
“这鸡叫了,太阳才出来,不是更合理吗?”朱常洛冲方从哲勾勾手,示意他起来。“你回去吧,本来还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说的,但突然就不想说了。”朱常洛站起身。“王安,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王安赶忙掏出怀表。“快巳时了。”
“心情不好,洗个澡吧。”也不等方从哲叩首起身,朱常洛便绕开他朝着门的方向走去。“把今早的奏疏带到乾清宫来,朕泡澡,你念。”
“是!”王安先皇帝一步,走去把门给推开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恭送万岁!”方从哲还是没太明白什么是鸡叫,但和其他更多的不解比起来,这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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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很快就叫了。
就在皇帝陛下泡澡听政的时候,北京官场就以都察院为中心,荡出了第一圈涟漪。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首先响应总宪张问达的,是以都察院河南道御史袁化中、浙江道御史左光斗、广西道御史房可壮为首的东林御史,这些人一到衙门,刚听说这事,便火急火燎地写了弹章,并送到通政使司去。很快,一帮自认清流的非东林言官也动了。
对言官们来说,武清侯这类犯了国法的劣质外戚,就是他们用来实现个人价值的绝佳对象。要是弹劾成功,那就是忠臣善谏得到了贤君圣主的采纳,一段佳话就此形成。如果弹劾失败,皇帝非要包庇外戚乃至打击科道,那臣子们也尽到了劝谏君主的责任,也是一段君主被蒙蔽、忠臣斗奸邪的佳话。无论如何,总是赢!
还没到中午,都察院荡出的涟漪就扩到了山川坛以北,正阳门以南的李家别墅。李家别墅里,武清侯李铭诚的庶长子李国臣,正优哉游哉地在园里摆弄草。
李铭诚被迫辞归之后就搬了回了位于北京城德胜门外,西北方向的清华园。不过李铭诚走的时候,却把李国臣留下来。
尽管美其名曰是让李国臣留在京里打探消息,但父亲那点儿心思,李国臣一下子就看透了,无非是厌了烦了不想见了。可李国臣倒也乐得,这座别墅虽然比不得太爷爷的最宝贝的清华园,但也是一处不亚于任何勋戚府邸的豪华宅院。只要钱粮不断,这就是独属于李国臣的小天地。不仅乐得自由自在,还能随自己喜欢摆弄摆弄草。
“大少爷!大少爷!”人未到声先至。一个同时带着激动和惶恐的呼声从正门口一路狂奔到了园里。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李国臣将手里的小锄头递给陪随的侍女,接着走到池塘边,捧起一汪算不得十分清澈的池水,把手上的泥巴给涮了个干净。
李来富跟到李国臣身边,既不下跪,也不磕头,直接就开口说道:“大大少爷,出事了!出.出大事了!”
“你先缓缓,再大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两口气上。”李国臣站起身,挥手斥退侍女。
李来富好不容易把气息调匀了些,但那股子声调还是没变。“通政使司的消息,说都察院的张总宪上本弹劾侯爷!很多人都跟了!”
“都察院,怎么是那儿?”李国臣疑惑道,“为什么?”
李来富摇头道:“说是那个叫杨涟的巡按在广宁查到,我李家的商队和阳武侯、平江伯家的商队在边市走私铁器和盐茶马,还贿赂广宁道万有孚。”
“居然还有这种事”李国臣当然知道自家有商队在往辽东倒腾粮食,但没听过竟然有人在搞夹带走私。
“大少爷!”李来富喘着大气,眼神里也闪着某种莫名的火光。“咱们是不是把那个消息也放出去?再添一把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