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昭展开条子,只见上面用标准的楷体写着一句极简短的话:上谕,着骆思恭和陆文昭即刻进宫见驾。一眼扫完纸条上的文字,陆文昭又将之卷起来还给骆思恭。
“我还以为你知道。”骆思恭接过纸条,好生收起。说不定到西华门的时候,还得把这东西当通关文牒用。
“您老不知道,卑职又如何清楚呢?”陆文昭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骆思恭感受到了陆文昭的紧张,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小子莫怕,皇上还是很宽和的。他老人家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骆思恭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回溯数次面圣的情景,他都感觉自己不像是被皇帝传去问话,而是被阎王点去受审。
“是。”陆文昭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曾有幸见过圣驾吧?”骆思恭问道。
“是,”陆文昭的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那场造化还是您老赏给卑职的。卑职一直不敢忘怀。”如梦似幻的过往让陆文昭的心里顿时生出不少感慨。
“我可没赏你什么,”骆思恭摇头。“监视西洋人的差事是你自己钱买的。”
“但您也没有卖给别人不是?”陆文昭讨巧的回说道。
骆思恭沉默了一会儿,竟笑了。“小子,你和陆值还真不一样。”
陆文昭听骆思恭突然提起自己的父亲,竟不由得敛去了脸上伪作的笑意。“惭愧。”
“没什么好惭愧的。”骆思恭说道。“陆值一身正气,能办事,但他混不了这官场。而混不了官场,也就办不成大事。”
“但为了办大事,把自己的心丢了,这真的好吗?”陆文昭问道。
“你哪颗心丢了?”骆思恭反问道。
“我”陆文昭犹豫了一下,竟答了:“我觉得自己良心丢了。”谄媚、栽赃、陷害、绑架、威胁.他审视自己的内心,发现自己除了谋杀和贪污,好像什么都做了,但他也确实因为这些事情一步一步地爬了上来,还做了一把手的便宜女婿。
“锦衣卫不需要良心。”骆思恭竟也毫不避讳地回了话。
“可人需要良心啊。”陆文昭回说道。
“那锦衣卫就不是人。”骆思恭说道。
“那锦衣卫是什么?”陆文昭问道。
“低头。”骆思恭挥手。
“什么?”陆文昭不解。
“我叫你低下头。”骆思恭重复了一遍。
“是。”陆文昭照做。
“看见了吗?”骆思恭问。
“看见什么?”陆文昭还是不解。
这回,骆思恭没有回答。
陆文昭正欲抬头,却猛然定住了。“您是说熊罴?”
骆思恭的脸上显出了孺子可教的欣赏之意。“人有良心,但熊罴没有、虎豹没有,狮子也没有。好的锦衣卫就是嗜血的兽类,若是因为有了人的良心而不敢见血,不愿沾血。那就不是好的锦衣卫。”
“什么血都能沾吗?”陆文昭动容了。
“这只有你自己知道。”骆思恭握紧拳头,轻轻地在陆文昭的心口上垒了两下。
“那您呢?”陆文昭知道这个问题冒昧至极,但他还是问了。“您的手上都沾了哪些血?”
骆思恭直勾勾地看着陆文昭,好久没有说话,直到车轮碾碎石子,并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凸起而轻轻地颠了颠,骆思恭才又开口道:“贤婿,你这个问题,连骆养性都不敢问。”
陆文昭那悬着的心脏猛地一紧。“是小婿冒犯了!”他低下头,骤然涌起的激情快速消逝。
骆思恭缓缓地笑了起来,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把住陆文昭的脑袋,并道:“贤婿,看着我的眼睛。”
“是。”陆文昭照做。
“贤婿,在骆晴进你家的门之前,你的血我也是可以沾的,”骆思恭轻轻地拍了拍陆文昭的脸。“或者说,要不是你足够聪明,我这手上已经沾了你的血了。”
陆文昭瞳孔剧震。骆思恭的话陆文昭当然知道,但真当骆思恭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让他的心底升起了仿佛凝视深渊般的恐惧。
“别怕,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骆思恭像抚摸自己的儿子一样,轻轻地揉了揉陆文昭的头顶。
“是。”陆文昭强压着不安,仍旧看着骆思恭的眼睛。
“我的回答,贤婿还满意吗?”骆思恭放开陆文昭。
“小婿受教了。”
“既受教,那我就再教你一件事。”骆思恭说。
“但请泰山赐教。”
“天津的案子你办得很好,”骆思恭凑到陆文昭的耳边,轻声说:“但如果让我来办,我一定会把那个叫王圭的人杀了沉河。而不是给他一笔钱,让他不要回北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