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为栋没有多问,直接就点了头。“我们这就去!”他轻夹马腹,马儿立刻动了起来。他身后三名中层军官也跟着动了起来。四人策马上桥,刚走到浮桥中段,孙承宗的亲兵就调转马头,驱马离开了。李为栋见状,赶紧加速过桥。没多久,四人就追着马蹄扬起的灰尘来到了临时结成的军阵前。
“下马!”李为栋在军阵前方莫五十步的位置勒住了马缰。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中层军官便跟着他下了马。
四人未带随从,只能自行牵着马匹,朝着军阵缓缓行进。未行数步,李为栋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矗立于军阵中央的王命旗牌之上。与孙承宗所设想的情景大相径庭,李为栋非但没有被那面代表皇权的旗帜所震慑,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在他看来,巡抚都御史代天巡狩,携王命旗牌随行,乃是理所当然之事,无甚可惊。更重要的是,李为栋的心中从未生过反抗之念。
“请诸位暂且将兵器交由我们保管。”在阵前截住李为栋的,是标营左部千总秦良弼。
秦良弼是万历四十七年的武进士,中进士以来,他一直在京营操练新兵。及至巡抚标营成立,亟须补充中层军官以完善的指挥体系,兵部才将秦良弼调派至此,给年轻到差不多可以给他当儿子的新任游击将军茅元仪打下手。
秦良弼偶尔会幻想,如果孙巡抚不直接上疏请求皇帝陛下特简茅元仪,说不定坐在游击位置上的人就是自己了。这显然是毫无意义且不可能实现幻想,因为像他这样的新科武进士,只有像茅元仪这般走皇帝特简超擢这一条路径才有可能得到游击将军这种级别的实缺,否则就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熬资历,积军功。能在中进士之后的第二年就外放千总,都算是他运气好的了。
“我们什么家伙都没带,除了人就只有马,”李为栋一面微笑说话,一面轻拍马儿的脖子。“可以劳烦你,帮忙照看一下马么?”
“当然。”秦良弼点点头,顺势朝李为栋的腰间看去,李为栋也很配合地举起了双手。“你要是不信,可以来搜。”
“哈哈。”李为栋表现出的善意,搞得秦良弼有些尴尬。他干笑两声,摆手驱散了拦在入口的人阵,又招来几个人给海防营的军官们牵马。“李游击说笑了。请跟我来吧,中丞和公公正等着诸位呢。”
“公公?”李为栋顿时一凛,忙跟上去问道:“敢问是哪个衙门的公公?”
“东厂的孙掌班月融。”秦良弼回答道。
“孙孙掌班为什么会来这儿?”李为栋咽下一口唾沫,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嘴唇。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沉稳,但因血气上涌而逐渐泛红的脸颊,却悄无声息地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秦良弼侧头看向李为栋。“您见了他老人家不就知道了吗。”秦良弼并非不愿透露,而是根本没法透露。和他相比,李为栋都算是悉知内情的。
“呵呵,也是。”李为栋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只几句话的功夫,李为栋一行人就顺着秦良弼的引导,在耸立的王命旗牌下,见到了巡抚孙承宗和掌班孙月融。
李为栋快步来到那一袭红袍的面前,单膝下跪,抱拳拜道:“属下,天津海防营游击李为栋,携驻南营千总韩仲琦,把总汪一鹗、项士俊,拜见孙巡抚!拜见孙掌班!”
“属下拜见孙巡抚!拜见孙掌班。”韩仲琦、汪一鹗、项士俊三人也跟上来行礼。
李为栋的低姿态让孙月融有些意外。他飞快地睨了孙承宗一眼,看见的仍是那张肃然无动的老脸。
孙承宗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要是李为栋这些人真的狗急跳墙在北塘策动一场兵变,就算能迅速镇压下来,场面也会很难看。最紧要的是,这很可能会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诸位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孙承宗四平八稳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孙巡抚,谢孙掌班。”李为栋等四人再拜起身,但仍垂着头。
“李游击。”孙承宗定定地看着李为栋。
“属下在。”李为栋心跳加速,体温也开始升高。
“你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过来吗?”孙承宗问道。
“知道。”李为栋果决而恳切的回答让孙承宗也有些意外了。他下意识地望向孙月融,看到的却是一张更加茫然的脸。
“既然知道,那就请李游击说说吧。”孙承宗收回视线,继续凝视李为栋。
“是。”李为栋应了一声,随后伸手摸向胸口,从怀里掏出两本厚度相当的册子。“这是海防营现役兵员的名册,以及军饷、军粮、军械等物的支用与存储记录。目前,天津海防营共有战兵一千五百八十二人,相较额定之二千五百人,缺员九百一十八人。有堪用大小战船共二十一只,相较额定之五十只战船,缺额二十九只。有各色火炮共二百四十二尊.”
李为栋报菜名似的,缓缓将天津海防营的现状背了一遍,听得孙承宗的嘴巴都张开了。他可不记得自己曾对李为栋下过查账造册的指令。
“.细节都在册上,请孙巡抚,孙掌班过目。”念完,李为栋又跪了下来,他高举册子,做出双手捧献的姿势。李为栋一跪,韩仲琦、汪一鹗、项士俊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嗯,看来诸位确实知道。”孙承宗眼神一动,拿过那两本册子随手翻看的同时,也有意地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淡然地问道:“这两本册子什么时候做的?”
李为栋早有腹稿。“马同知、张同知离开中卫回到治所后不久,属下便听闻了孙巡抚的高义之举,心下动容之余,立刻着手自查其漏。一直等着孙巡抚传唤问话,好自曝其丑,痛改前非。今日得以将此二册交予巡抚,也算是了了属下的一桩挂怀。”
“消息还挺灵通。”孙承宗如何听不出李为栋的言下之意。他拍了拍手里的册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李游击已然自查其漏,料想业已备妥了相应的辩白之辞。说吧。”
纵使李为栋确有应对之腹稿,但听闻此言,他还是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属下治营多年,尸位素餐,致使海防糜烂,不敢辩解,甘愿受罚。”
“真就甘愿受罚?”孙月融拿腔作调地插话进来。
听见孙月融刻意发出的尖利声音,李为栋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脑袋。
“那你就跟我去东厂提刑司吧,那里有的是罚给你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