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主子。”崔文升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朕问你,你觉得这个船夫会为了别人的委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吗?”朱常洛问道。“肯定不会!”崔文升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艘沉船的船老大一定还活着,说不定就连那条船也还在。”
朱常洛点头,语气里那种似乎随时都能转化成真怒的调侃也消失了:“如果他们真的想从北塘下手,阻止海运改道。不管手段如何,最终无非落脚到通过某种方式向朝廷证明,走天津到盖州这条海路的损失,大于从旅顺、金州等地向盖州陆运粮食物资的消耗,这不是‘沉’一两条船就够的。漂没的未必漂了,死的人未必死了。只要能找到这些东西、这些人,拉出哪怕一条完整证的据链,那就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主子圣明。”崔文升赶紧颂圣。
朱常洛没什么话想说,更没什么话想听了。他站起身,太监们立刻跟着起身。
朱常洛踏出半步,又侧身拿起那张列着三个红名的白纸,走到崔文升的面前,并将之放到干净无尘的桌面上“回去吧,按你心里想的做,把该查的查清楚。”
“皇上圣明!”崔文升低头看着那仿佛正在跃动的红字,嘴角竟扬起了一抹明悟中又略带了些诡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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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启几乎是身子拖着灵魂,靠着本能挪完乾清门到午门这段路的。
出了午门,路上就开始不断地有来来往往的低级官员向他这位大宗伯行礼了,徐光启也都靠着本能一一微笑还礼。还过了,再继续往前挪动。
当挪过承天门前的金水桥,来到中轴线与左右长安门连线的交点位置时,徐光启站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往南出大明门离开皇城;还是往东去礼部继续办公;亦或是往西去通政使司,把怀里那封因为通过考验而得到的礼券兑换成血性的礼品,然后再去礼部办公,静静地等待北返乾清宫再度面圣的那一刻。
徐光启的心理防线被皇帝连番的攻势给击碎了。皇帝仿佛预料到了他要问什么、说什么,并为他的每一个反应都做出了相应的准备,一步一步地引导着他,在最后一刻“自愿地”接受那份奏疏。
徐光启跪了,谢恩了。可自打他离开乾清门,就一直在扪心自问。他能拒绝这份赏赐吗?
不能。
这不但是欺君,还是罔顾事实。于法于礼他都不得不接受。
但是,既然接受了,那他又为什么会犹豫呢?
徐光启不知道,他迈不开步子。
“子先!”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逆着已然稀疏的人流,从东边快速靠近徐光启。声音随着来人的靠近不断扩大,当来人喊到第四声时,徐光启终于从迷梦中清醒了过来。
“礼卿?”徐光启转过身,发现来人竟是前不久才分别的同考官之一,现任通政使司左通政袁可立。
袁可立走近,徐光启也不行礼,直接就问道:“你是专程来这儿等我的?”
“对。”看袁可立神色就知道,他本想来是说什么。但既然徐光启提了问,他也就只能先点头应答。“我”
徐光启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儿出来?”
袁可立面色疑惑,反问道:“你不是被圣上召见的吗?”
“是啊,”徐光启补了一个问:“这又怎么了?”
“你面圣出宫,不从.”袁可立隐隐感受到了萦绕在徐光启周身的负面情绪,他放缓语气,并有意地将反问式的回答改为肯定句:“会试结束,礼部还得忙殿试,这些事情都需要你来主持大局,所以我猜你会走正南方向出承天门回部,于是就来这里等你了。”
“也是。”徐光启轻轻一笑,袁可立听不出这笑声里泡着的是苦还是冷,但他很确定,这一定不是乐。“所以你是来取这个的?”徐光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怀中奏疏的硬质封皮。不过因为这本奏疏被一层层的衣料给捂得严严实实,所以徐光启的这两次叩击并没有产生足够的响动。
袁可立甚至都不知道徐光启指的是什么。“我要你的心干什么?”
徐光启回头看了一眼,“你不是宫.”说到一半,徐光启急急地住嘴了,“哈哈哈”他哭似的笑了起来,说道:“还真是可笑,我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抱歉,真是抱歉。”
袁可立只以为徐光启是在为刚才的无礼道歉,于是便微笑着摇摇头,问道:“皇上召你进宫是为了说耶稣会的事情?”
“是啊.”徐光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礼卿想打听什么直接问吧,我知无不言。”
“子先,你实在是太误会我了。”袁可立轻轻一笑,并不因为这个误会而产生怨念。他从怀里摸出一厚一薄两本奏疏。“我不是来向你打听什么的,我是来通知你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这时候,这些东西对你来说还有没有用。”
“奏疏?”徐光启愣愣地问。
袁可立点头。
“谁的?”徐光启又问。
“汤若望。那个钦天监的春官正。”袁可立拍了拍那两封奏疏,毫不顾忌自己还站在承天门的金水桥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