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徐光启没听清这话是说的,但他又觉得殿内的太监们似乎都说了这话。“是,我明白,我明白的。”
徐光启稳住了,可他捧着的东西却掉到了地上。掉在了殿外,掉在了门槛边上。那是王安为他代拟的奏疏。徐光启伸手去捡,手指触碰到封面的时候,却仿佛在文末的空白处,看见了赤色的凝红。如果快的话,这封奏疏在今天结束之前就会回到紫禁城,回到门槛的另一侧。再出来,奏疏就成催命符了。但徐光启明白,他真的明白,这道催命符其实是皇帝给他恩赏。和那顿没预备的饭一样。
徐光启将这份礼物收入怀中,顺着雨檐,躲着阳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乾清门。一进殿,它便见着一个身着大红色蟒袍的宦官急匆匆地跨过乾清门的门槛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来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于是又稍稍加快了脚步,来到徐光启的面前,拱手行礼。“见过大宗伯。”
“见过崔提督。”徐光启拱手还礼。按照一般礼节,久违不见再怎么也得聊上两句,可徐光启实在提不起心情与崔文升寒暄。但没承想,崔文升比他还急,刚见完礼,便越过徐光启朝着院落的方向走去了。
徐光启愣了片刻,旋即猛然回头。崔文升可是东厂提督!在饭点的时候急匆匆地面圣,这是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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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叩见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崔文升进殿行大礼的时候,皇帝已经站了起来。
朱常洛勾勾手。“你这时候过来,是要跟尚食局抢活儿干吗?”
“主子让你起来。”崔文升垂着头,看不见皇帝的手势。这就需要王安用语言,把皇帝的意思再重复一遍。
“奴婢叩谢主子。”崔文升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回说道:“奴婢倒真是想伺候主子用饭呢,就怕主子嫌弃。”
“先说正事吧。”朱常洛又坐了回去。“哪个地方有消息了?”
“回主子,是天津。”崔文升回答道。
“你坐着说。”朱常洛面色沉了下来。
“谢主子。”崔文升走过去,缓缓坐下。这张椅子的材质并不比他在东厂坐的那张好,更不比东厂那张坐着舒服。但崔文升最喜欢的还是这张椅子,没有这张椅子,他可能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每每坐到这张椅子上,崔文升就会幻感到有一股力量从他的尾椎升至天灵,再遍布四肢百骸。
崔文升沉默着感受了一小会儿,便收敛了心神,开口道:“就在刚才,奴婢收到了崔元那小崽子,从北塘发来的急报。急报上说,前些日子,有一艘向辽东运粮的海船沉在了长生岛附近。”长生岛是复州境内的一个大岛,也是天津至盖州这条航线上的一个必经之点。
“是人为的?”朱常洛冷冷地问道。
崔文升一愣,赶紧送了个马屁上去。“主子真是神了,奴婢还什么都没说呢。”
“谁干的!?”朱常洛摆手。
“呃”崔文升这会儿倒是显得有些犹豫了。
“你倒是说啊。”朱常洛微微皱眉。
“具体是谁做的还不知道但很可能跟清华园的那场集会有关。”崔文升一口气就把这句话给说完了。
“继续,”朱常洛点点头。“有什么直接说,不要打哑谜。”
“是。”崔文升正色道:“一开始,奴婢也没想到要把饷部的事情和清华园集会的事情连起来查”
崔文升倒是没打哑谜,不过他一开口就是谎言。
在崔文升领受暗查饷部的差事之前,整个东厂都处于闲置的状态,没有事情可做,也就没有干扰信息。因此在领到调查勋戚的差事时,崔文升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二者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毕竟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离得实在太近了。
而当崔文升得知,李国瑞召集勋戚密会,是为了讨论辽东的粮价发生了变动的事情,他便更加坚定了这一判断。并且迫不及待地,将手上已有的信息给呈报了上去。
当时,崔文升已经做出了追查的部署,也就是派遣东厂的探子跟踪勋戚家的商队。
这些部署并未超出东厂提督的职权范围,他本不必撒谎。崔文升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
“.好在皇上圣明,令奴婢追查那些出京的人。奴婢领命派出的探子发现,有些勋戚的家里人在离京之后朝着北塘的方向去了。于是,奴婢便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可能存在关联,便留心了些。”
“哪些勋戚的家里人?”朱常洛抽出一张白纸,然后拿起朱笔在见底的砚台里滚了一圈。
“武清侯、平江伯、博平伯。”崔文升回答说。
“就这三家?”崔文升说完,朱常洛也就记完了。
“目前就这三家。”崔文升应道。
“然后呢?”朱常洛放下笔。
“然后那艘粮船就沉了。”崔文升说道。
“所以你的好大儿找到了他们涉案的证据了?”朱常洛问道。
“暂时还没有”此话一出,在殿内坐着的另外三名太监同时一惊:这可是涉及勋戚的案子,这厮(他)(崔提督)竟然敢风闻奏事!
果然,皇帝眉头一皱,将冰冷的视线从赤色的姓名上转移到了崔文升的脸上。“那你凭什么确定这些事情跟他们有关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