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敲门的声音并未影响沈光祚。他只在砚台里补了些墨水便又继续挥毫了。来人又是顺天府推官谭世讲。“下官见过沈赞府。”
沈光祚问道:“是案子有新的进展了,还是锦衣卫又来人了?”
经过初步的走访调查,基本可以确定,发现尸体的那对老夫妇与本案无直接关联。
那户人家里确实有一个壮劳力,但这个壮劳力根本就不在北京。前年,戎政尚书黄克瓒主持京营增兵,这个壮劳力为了朝廷开出的丰厚饷银,就放弃了佃田务农的营生,成了在册的京营募兵。熊廷弼离京的时候,他又被兵部选为了经略标营兵,让熊廷弼带着北上跟建奴玩命去了。
衙役们在那家里找到的大部分碎银也是那个壮劳力从辽东寄回来的饷银。这笔每半年一汇的银子,足以让这二老一幼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谁会嫌银子多呢,家里有空房,有人愿意租空房,他们也就租了。
这些事情查清之后,沈光祚并没有立刻放他们离开,而是继续把他们留在顺天府。这倒不是因为沈光祚还指望从他们的身上榨出些什么有用的信息,而是因为他们一旦离开了顺天府,锦衣卫很可能半道就把他们给截走了。
沈光祚深知,锦衣卫可以在巡北公署和顺天府署之间“两害取轻”,同意顺天府把证人带走。但证人一旦处于孤立状态,没有文官当面斡旋,这家人有罪没罪,可就真不好说了。对付这种有孩子的老人,锦衣卫要不了半天就能弄出一份他们想要的供词。
谭世讲说道:“有人来报案,说自己受了诈,林林总总被人骗了许多银子。下官觉得.”
“有人报案,那你就按例办呗。”沈光祚头也不抬,直接打断谭世讲,并继续在纸上落墨。
顺天府辖地广袤,事务繁多,府尹大人还想着拉人跟皇帝“斗法”,能亲自过问这么一个案子就已经可以称之为“青天大老爷”了。
见沈光祚连案情也不问,谭世讲干脆道:“来报案的应该是一个中人。很可能和我们正办的连环案有关。”
果如谭世讲所料,沈光祚一听见“中人”二字,立刻就停了笔。他抬头看向谭世讲,正准备问话,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自己跑一趟亲自问会比较好。“人在哪儿?”
“就在推官厅候着。”谭世讲说道。
“走吧。”沈光祚朝放下笔,拿过镇纸将稿纸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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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官厅设在府衙二院,距沈光祚常待的签押房不到百步,两人大步流星,很快就到了。
推官厅中央靠近大案的位置,正跪着一个身形佝偻,穿着也十分简朴的矮瘦老叟。
老叟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正看见一袭红袍的沈光祚。见官员过来,他立刻就俯身磕头道:“小老儿叩见二位大老爷。”
沈光祚没有回应他,而是一直走到大案后坐下,才道:“抬头说话。”
“是。”老叟微微直起身子,低眉顺眼地看向大案的方向。立刻就和正打量他的沈光祚看了个对眼。老叟赶忙收回视线,撇过脑袋,不敢与尊者对视。不过这短暂的一瞥,也足让沈光祚瞧清他的面上是否有须。
“你是宫里出来的?”沈光祚定定地看着老叟。
“是。”老叟一应答,坐在侧座的谭世讲立刻就提笔记下了这一问答。
“你叫什么。”沈光祚拿过放在案上的惊堂木,轻轻地摩挲了起来。
“回大老爷的话。”老叟憨然一笑。“小老儿大概姓江,别人都叫小老儿江驼子。”
“那么江驼子,你之前在宫里做什么差事?”沈光祚问道。
江驼子答道:“老儿以前在惜薪司的薪炭处掌炭。”他话说得好听,还用上了“掌”字,但实际上,他就只是一个搬木炭的底层小黄门,靠着老资历管着几个新进宫的年轻人。
“惜薪司”沈光祚接着问:“在宫里做了多久了?”
江驼子想了想,但实在回忆不起来,只能说:“小老儿已经记不起来了。只知道在宫里待了很久。”
“你是隆庆朝进宫的?”沈光祚换了一种问法。
“嘉靖朝!”江驼子很肯定。
“那你为什么出宫?”
“前些日子,刘祖宗下令裁员,孙司正就把小老儿给撵出来了。”一想到这个事情,江驼子就感觉有一股气堵在自己的胸中。
“你说的刘祖宗,是秉笔太监刘若愚吗?”沈光祚眉头一皱。
“是。”江驼子点头。
“那这个孙司正又是谁?”沈光祚接着问。
“就是我们惜薪司的新头头儿,孙和。他上任没几天就把小老儿给撵出来了。”江驼子嗓音中,竟带些许哭意。
问过基本信息,沈光祚切入正题。“江驼子,谁诈了你,如何诈的?”
“他说自己是官差,说给了钱就可以”
啪!
江驼子一开口,立刻就被沈光祚的惊堂木给拍停了。
沈光祚一词一顿道:“是谁,在哪儿,分别许了你什么好处。从头说,仔细讲。”
“那”江驼子让这一声惊拍,直接给吓得缩了起来。“小老儿从头说,小老儿从头说!”他忙不迭的磕头,生怕堂上的老爷叫人打他的板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