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石粮食少赚五钱可不是什么小数。从万历四十六年议辽东用兵以来,倒卖粮食就成了国公府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仅去年一年,由朱家商队走陆路倒腾到辽东的粮食就多达四万石,如果每石粮食少赚五钱银子,那么一年就要少赚二万两。这还只是粮价。粮食是一切商品的基底,如果粮价持续走低,那么当地的整体物价一定会下降,到时候国公府的“损失”可就不止这点了。
朱纯臣从精致的瓷盘里夹起一筷子小菜,这动作立刻就破坏了与瓷盘相映成趣的摆盘。“官府以三两五钱银子每石的价钱收购,那不卖给官府不行吗?”“不行。”朱家贞摇头道:“小十二说,辽南一带的粮食买卖已经被兵备衙门给垄断了,无论是买还是卖,但凡是民间的交易,都必须先经过官府同意才能挂牌。不经官府同意而私下买卖的,都会受到处罚。据他说,已经有人因为私下买卖而被抓去打板子了。”在收起钱庄开的收据之后,朱家贞又细细地盘问了朱晖。
“嚯。这兵备官还真够狠的,有勋戚家的吗?”朱纯臣见朱家贞久不动筷子,便示意道:“老叔你也吃着。”
朱家贞拿起银筷子,绕开了那些还没被碰过的菜肴。“有的。”
“哪家?”朱纯臣追问。
“博平伯。听说带队的人是伯爷的长孙,从龙少爷。”朱家贞回答说。
“博平伯姓什么?”朱纯臣眨了眨眼睛,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头衔,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姓郭。”朱家贞补充道:“博平伯是孝元皇后的父亲。”
“哦,原来是他呀。”朱纯臣这才回忆起来。
不久前,皇帝追封已故的妻妾,并按例给皇后郭氏的父亲郭维城封伯。但无论是追封赐爵,还是之后的册封,都没让朱纯臣捧册。“博平伯”这个封号还是他在邸报上看见的。
等朱家贞吃下那口菜,朱纯臣才接着问道:“博平伯的孙儿怎么了?他挨官府的打了?”
朱家贞摇头道:“这倒没有,挨板子的人不是卖家,而是买家。”
听到朱家贞的回答,朱纯臣对此为数不多的兴趣立时便没了。
虽说都是世传的贵族,但贵族与贵族之间也是有高下之别的。像朱纯臣这种,就属于勋贵后裔。而像郭维城这种父凭女贵的,就属于皇亲。
皇帝还在时,皇亲的影响力只取决于妃嫔及妃嫔所诞子嗣的受宠程度,现在郭氏已经崩了,她给皇帝生的女儿朱徽娟薨得更早。
因此,在朱纯臣看来,郭家除非仿娥皇女英故事,再送一个女儿进宫,并且得到皇帝的宠幸,否则博平伯这一支在皇帝那里便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力。
如果郭维城的孙儿挨了官府的打,那或许还能在上面做一做文章,指责当地官员嚣张跋扈,虐待皇亲,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但既然挨打的不是郭家的人,那么这事儿连当筹码的资格都没有。
朱纯臣转而问道:“那不在辽南卖,运去别的地方卖不行吗?”
朱家贞回答道:“应该可以。但海州是净收益最高的地方。往南的辽西不怎么缺粮,而要是再往北,人吃马嚼不说,光是镖行就不去了,只能自己组织护卫。”
“啧!”朱纯臣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张铨到底什么来头啊?老叔查过了吗?”
“只查了点儿皮毛。”朱家贞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上面简单地记着他查到的张铨的个人信息。“张铨是甲辰科的进士,在保定府做过推官,万历四十年考选做了御史,曾按视陕西、江西。万历四十六年,杨一桂被亓诗教劾去之后,主动报请改按辽东,然疏请不报,辽东巡按始终未补。去年,文官中又有请改张铨巡按辽东的呼声,但圣裁独断,最后用了杨涟。因而张铨也就改而被推荐去补了兵备金复海盖的缺。”
“谁推荐的他?”朱纯臣问话的时候筷子一直没停。
“是左都御史张问达,和前不久放去天津任巡抚的孙承宗联名推荐的。”朱家贞可不只是查了点儿皮毛,他甚至派了有官身的老仆人去通政使司找到了推荐张铨的奏疏留存。对于官场来说,这些都算是公开的信息,只要身上套着官服就能光明正大地去调看。
“他们三个人很熟吗?”朱纯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熟不熟不知道,但.”朱纯臣问到这一步,朱家贞只靠硬猜了。“关系肯定是有的。张铨和孙承宗是一科的,而且孙承宗是保定府人。至于张问达为什么也联名,这可能和张铨曾按视陕西有关,张问达是陕西人嘛。”
“有这两个人护着,还真是不好动他”朱纯臣不可能为了银子亲自下场和文官掰扯,或者干脆上疏请皇帝罢免哪个文官。这是活烦了找死。
成国公府向来和一些言路的官员交好,能银子请他们上本弹劾别人或者保护自己。不过话又说回来,举荐张铨的两人实在是太有分量了,言官不一定敢接这银子。朱纯臣停下筷子想了想,但除了直接动刀,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能让张铨从那个位置上滚下来。而动手暗杀一个坐在关键职位上的文官,很可能会直接引起厂卫的注意。
“算了。”朱纯臣停止思考:“不说了,先吃饭吧。”
“国公爷。”朱家贞收起那张纸,轻声说道:“关于这个张铨,小老还有事情要禀告。”
“怎么?”朱纯臣的脸上闪过了期待的神色。“老叔找到那兵备道的把柄了?”
“不是。”朱家贞的脸色很凝重。“去通政使司查本子的小子还发现,张铨最近还上了一道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