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老朱家的商队
“然也,然也!”李宗延觉得王徵所言之“七恶”“七克”颇为精妙,确为君子所应时省之戒,因而不由得频频点头。
不过点头归点头,李宗延却并未把这些非必要的内容登记入册。他接着问:“你的西学师从何人啊?”
“就是《七克》的作者,庞公。”王徵回答道。
“庞顺阳去过陕西?”出于对读书人的尊重,李宗延也没有直呼“庞迪我”这个大名。
“不是,庞公没来过陕西。”王徵摇头解释道:“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学生来京赶考,借此机会,学生得以在京亲炙庞公。并随其习学西文、西学,及西人所谓‘敬天爱人’之哲。”
“万历四十四年丙辰.就是传言耶稣会士与白莲邪教幽通,意欲行串逆之事那年?”虽然李宗延向来对耶稣会的人物事迹不甚了解,但最近几日,为了配合张问达清查这一等一的大案,他还是把能收集到的资料全部看了一遍。
“大人,庞公没有与白莲邪教幽通。”王徵的面色稍微急切了些,但语调并不激烈。
“少安毋躁。”李宗延摆手。“我只是问是不是那一年,没说他幽通。”
“是那年。”王徵叹出一口气,又拱手致歉。“学生失礼了。”
李宗延颔首。“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案子以后,各地的耶稣会士就被驱逐了才对,你是跟着去了南洋?”
“没有。”王徵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在被李宗延审问。可他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学生也亲历了那次事件,不过在庞公和熊公被驱逐之前,学生就已经离开京师返乡了。”
虽然南京教案在南北两京造成影响大致相同,但结果发生的时间略有差异,当年七月,王丰肃、谢务禄等传教士就在南京被当局逮捕,紧接着就被押解去了澳门。而身在北京的庞迪我、熊三拔等人,则在神宗皇帝颁布圣旨,宣判以王丰肃为代表的耶稣会教众,“立教惑众,蓄谋叵测”之后,才被赶出北京押往广东。而那时候,王徵早已听从庞迪我的劝说返回陕西泾阳了。
“你入了那个教吗?”李宗延用笔尖在砚台底部的余墨上轻轻地刮了几下。
王徵点头道:“教案发生之前,学生就已经在庞公的主持下受洗奉教了。庞公还给学生取了一个西洋的法号,叫‘斐理伯’。”
其实在入教的士大夫们看来,信西教和信佛教、道教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取西洋名,就跟取佛号,道号是一个道理。像王徵自己,就同时拥有“葵心”“了一道人”和“斐理伯”等三个自号。
“怎么写?”李宗延又问。
王徵想了想,说道:
“‘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之‘斐’。”
“‘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而不能反躬,天理灭矣’之‘理’。”
“‘伯者,子最长,迫近父也’之‘伯’。”
“这三个字分别取自《论语》《礼记》《白虎通》?”李宗延在册子上记下“已入教,法号斐理伯”等字样。
“是的。”王徵点点头,主动问道:“学生还能领这份差事吗”
李宗延停笔抬头,微笑着看向王徵。“能啊。前面来的几个人里也有和你一样信了西教取了法号的。放宽心,这都没什么。我只是把该记的记一下,顺带帮张总宪筛一筛,别过去了才知道是滥竽充数的。”
“还有一个问题。”李宗延朝最靠近他的衙役招了招手。
“中丞有什么吩咐?”衙役快步走来。
“没墨了。”李宗延放下笔,将空了的砚台递给衙役。
“是。”衙役捧着砚台离开。李宗延才又对王徵说:“这算是我个人好奇,你可以不答。”
“中丞请问。”王徵学着衙役改口。
“既然你在西学上师承西洋儒生。为何要来宪台帮助查案呢?”李宗延定定地看着王徵。
“祖制《大诰》曰,‘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既然我有这番学识,朝廷又需要这番学识,那我就该出来为朝廷所用。我已蹉跎二十余载,如今正有此际遇,又何敢再空耗年华呢。”王徵说道。
李宗延动容了,他刚想说话,却又听王徵长叹道:
“公念之外,学生还有私想。教案时,庞公曾对学生说,他涉海万里,只为观光上国,于上国近习上帝教化,从无邪谋,更不敢堕恶业。数年以来,学生对此从来不疑,况庞公已然埋骨中华,不能落叶归根。然近日流言纷纷,三人成虎,学生亦难免动摇。所以想借此机会,从这些最能反映人心本向的书信中,亲眼看看耶稣会之全貌,以解心中之困。”
李宗延没有对王徵的话做出任何评价。默然点头后,他只说道:“张总宪和西洋人的文牍就在架阁库。你能找到地方吗?”
王徵摇头。
李宗延又招来一个衙役,吩咐道:“来,带他去。”
“是。您这边儿请。”衙役摆手。
“学生告辞。”王徵拱手辞别。
“去吧。”李宗延的视线一直跟着王徵,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才默默收回。
就在李宗延合上册子准备办其他事情的时候,一个面相大异于国人的年轻文官走到了他的面前。
迎着李宗延疑惑的视线,那六品文官自我介绍道:“我是圣上钦点的钦天监春官正汤若望,看了宪台张贴的告示,意欲为朝廷分忧,清查逆案。”
————————
辰时六刻,天光已经大亮了,内东厂的杂役们也把大清早该干的杂活儿干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