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笔正要在相应的位置上签上自己的姓名,却猛地顿了一下。他看见在上一个日期的后面,正缀着“李汝华”三个大字。————————
几乎半个时辰之后,八辆拉着银子的马车在库兵的护送下离开了新太仓,顺着东直门大街向西驶去。
重新太仓到东安门的这段路有将近十里,因此即使一路小跑且有库兵开道,也过了差不多三刻钟才走完。
王纪的轿子在东安门门口落定,汤道衡也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他的品级太低,就算养得起轿夫也不能坐轿。
“走吧。时辰不早了。”王纪躬身从轿子钻出,他发现来接各位阁老回家的轿子已经在东安门旁边专门划定的空地上等着了。
“是。”
两人联袂来到门口,王纪掏出腰牌递给守门的卫兵,并说:“我们是户部的,奉旨从太仓银库转运现银至内承运库。”
“知道,上面打过招呼。”卫兵验过腰牌,将之递还给王纪。“但只有马车和车夫能进去,库兵得留在外边儿。”
“好。”王纪收好腰牌,回到车队,对指挥库兵的总旗说了两句。
“集合!”那总旗喊了一声,押护库银的库兵们便和车队分开了。
接着,运送银两的马车队又动了起来。
在前往内承运库库房的这段路上,一直有直上卫的士兵跟随。
王纪非但没有觉得冒昧,反而觉得欣慰。梃击案后,“宫禁不严”就一直是饱受诟病的事情。当初张差进宫,走的就是东安门到东华门这条路。皇帝能充分吸取这一教训,严整宫禁,王纪还是很高兴的。
车队抵达库房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穿着绯袍的宦官带着几个青袍的低级宦官在那儿候着了。见车队驶来,宦官们立刻迎了上去。
绯袍宦官带头对身着三品孔雀补服的王纪板正作揖道:“见过王侍郎。”
“这位公公是?”王纪定睛一看,发现在这绯色袍服上绣着的竟然是一条蟒首牛角,双角向下弯曲的斗牛。这显然是一件不在品级次序中的斗牛赐服。
“嗯?”身着斗牛赐服宦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瞥了汤道衡一眼,才自我介绍道:“我是内承运库的掌印太监,吴明哲。”
吴明哲也是慈庆宫的老人,但他的重要性和存在感远不如太子侍读王安、慈庆宫总管李鉴、膳房管理史辅明那般高,而且他个人能力也比较平庸。因此即使在新旧交替之后,凭着旧侍潜邸的关系作为鸡犬升天了,也只能当个没有人事权的普通宦官。可以说,两监两厂随便出来一个司正都能对他大呼小叫。
不过王纪还是还以礼待之。“原来是吴太监,失敬失敬。”
“王侍郎客气了。”王纪的礼待让吴明哲很是受用,再次拜过后,他用略带嗔怪的眼神笑着看向王纪身边的汤道衡。“也见过汤主事。”
汤道衡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提前跟王纪介绍吴明哲,于是只得讪讪拱手,尴尬笑道:“见过吴太监。”
上回,内承运库运银子到太仓银库,吴明哲和汤道衡就见过面,只不过那时陪在汤道衡和邹嘉生身边的人不是王纪,而是李汝华。而且就像李汝华和王纪是兼做户部管库员外郎的差事一样,吴明哲也是兼差。如果总管银库少监冯恪没有跟着崔仲青一起去辽东犒军,那么这会儿就该是他来接收银子。
相互行礼过后,王纪对吴明哲说道:“八万两银子都运到了。”
“好。”吴明哲招手,站在他身后的几个青袍宦官,立刻就带着手下的小黄门去各车卸货。
作为接受方的内承运库,不仅要称量其重,还要检验成色。
八万两银子,自然不可能每锭、每条都拿出来验,只能抽检。否则光是检验这一环就得干上大半天。
而内承运库抽检的方式,是把所有银子全拿出来,接着按银子上的标重分堆,每堆分别抽签,抽到哪一锭就验哪一锭。按照《钦定内承运库办事条例》的规定,抽检的比率是一两银子检五分,也就是百分之五的抽检率。换言之,这八万两银子要抽四千两出来验。
因为参与抽检的人很多,所以不多时,十八根一百两的银条,二十根五十两的银条,三锭五十两的旧式银,二十根二十两的银条,三十根十两的银条,五十二根五两的银条,以及九十个一两的银块就都被挑了出来。接着,就是看字、剪开、观色、称重四道标准的检验过程。很快,这二百三十三个不同重量的现银全部检验完毕。
“掌印,好了,没有任何问题。”剪验局局正桑秉直来到吴明哲的面前汇报道。
吴明哲没有立刻回复他,而是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西厂外稽司驻内承运库司员,见对方默然点头,他才下令道:“称重。”
《钦定内承运库办事条例》附例规定,西厂外稽司需要向内承运库派遣常驻司员一名,全程参与所有进出事项。派驻司员每季一换。交接之后,该司员将接受西厂内稽司的全面审查,审查通过,该员将获得外派津贴十两。审查不过,该员将被移交到司礼监,由廉材房立专案处理。惩罚判决视情节而定,上不封顶。
尽管内承运库的管理层从上到下被洗了一遍,但基层的小黄门却只是按照刘若愚定下的裁汰标准撤掉了一些老弱。由于大多是熟练工,所以小黄门的效率也很高,没多久就分批把这八万两银子过了三遍秤。
“总重八万两,没有任何问题。”桑秉直又汇报。
“嗯。”派驻司员点头。
“签单。”吴太监招手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