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廷的财政权力非常分散,几乎每个衙门都有自己的银库。而且除非有皇帝的命令,否则各库的库银是不能随便转运到其他银库的。
去年用从郑家抄得的银子补发在京官员的俸禄,并补发辽东军饷,其实质就是皇帝下了一道旨意,让内承运库先给户部太仓库送去银两,然后太仓库先开仓发俸,接着再把发剩下的银子送去兵部,最后再由兵部按远近两条线,把银子分别直送至广宁为止的辽西各营,以及位于北塘的饷部衙门。
除了让内廷衙门把内库的银两送去外库,皇帝也可以下旨让外廷衙门把外库的银两送进内库。而这类行为,若是出于皇帝之私欲,最终用于皇家使用,或者干脆就屯在内库里不发。便是所谓“侵夺外库银”。在万历朝,尤其是张居正病逝之后,“侵夺外库银”的现象就变得非常常见了。
比如万历十四年正月。皇三子朱常洵出生,神宗皇帝便以内库缺乏为由,命取太仓银二十万两入补。
面对这样的情况,无论是辅臣还是部臣都没法拒绝,只能想法子跟皇帝讨价还价。
入补命令下达的次日,辅臣申时行持奏,说京边岁费日增,太仓积贮日少,遽取二十万为数太多,于是票拟请求只取十万两。而神宗则下旨再添五万两。最后,皇帝从户部太仓库中取了十五万两银子充入内库。
如果泰昌皇帝是走正常程序,通过文书给户部下命令,让户部把银子送去内承运库。那么王纪高低得上本象征性地反驳两句。但皇帝既然直接派宦官来户部传旨,那王纪也就只能遵旨执行了。
和史方达抵达都察院的差不多同一时间,王纪也带着管理太仓银库主事汤道衡,来到了位于南居贤坊东直门大街附近的新太仓。
“太仓”一词原用于总称永乐迁都以后修建在北京、通州之地的,用于存储粮食的仓廒。
正统七年,为了储存南直隶苏州等府解纳北京的草价银,以便实际用草时召商购买,皇帝诏准设立太仓银库,专掌储银。之后,随着主要用于存贮金、银、布、帛等物的内府各库逐渐退出国家公共财政领域,国家的各类杂税也开始折征白银,太仓银库也就慢慢地成了一个专门且时常被提及的银库。
为了与位于思诚坊的“旧太仓”做区别,太仓银库便也被称为“新太仓”。
太仓银库初设时,置大使、副使各一人,嘉靖中,副使被裁革,仅留不入流大使一名,以掌管库藏账籍,稽检仓庾。
而太仓银库真正的管理者,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和正六品的户部管库主事。嘉靖中,规定两月一报出纳之数。万历二年,首揆张居正又另拨户部主事一人常驻新太仓,这也就是户部陪库主事。每次收放银两,都必须有管理库事员外郎,及管陪两位主事同时在场才能进行。
而王纪之所以会亲自过来。是因为自上一任户部员外郎卸任之后,这个缺就一直没补。之前李汝华在时由李汝华兼任,现在李汝华致仕了,这个差事自然也就落到了王纪的脑袋上。
王纪和汤道衡来到太仓银库的时候,陪库主事邹嘉生正在银库衙门的签押房里坐着看小说。
“咳!”汤道衡轻轻地咳了一声。
邹嘉生实在是太投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汤道衡的那声轻咳。直到汤道衡又用指节扣了扣门扉,邹嘉生才抬起头。
当邹嘉生循着声音,看见王纪那张逐渐接近的老脸,他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邹嘉生手忙脚乱地合上书,并试图扯过什么东西来遮挡一下,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那本小说就被王纪给扯走了。
“呵。上衙的时候还看起《金瓶梅词话》了?”王纪看见书本的封面,眉头顿时便是一挑。他讥笑道:“邹元毓,你还真有雅兴啊。”
“.”邹嘉生下意识地伸手往回薅,但他刚站起身便把手给缩了回来,接着便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邹嘉生垂着脑袋红着脸,仿佛一个被先生抓了现行的顽皮学生。
王纪随手翻了几页,发现这家伙还郑重其事地在书上做了笔记。“你就不怕赵德友逮到你参你一本?”
户部管库,户科巡库。户科给事中可以一点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跑到银库来要求查册查库。
“他前天刚来过。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来了。”邹嘉生脑子一抽,竟然回答了。
王纪一怔,旋即大笑道:“哈哈哈!邹元毓,你还真是聪明啊,要不要我写本奏疏请求朝廷嘉奖你呀?”
邹嘉生自知失言,整张脸红得像是一个上好的猪肝。
“开库放银。”王纪把那本《金瓶梅词话》扔回到桌面上,没有再继续追打。王纪很清楚,在大多数时候,陪库是一个很无聊的工作,更何况邹嘉生守着的还是一个没多少库藏的银库。要是不找点事情打发时间,那就只有干坐着发呆。
邹嘉生赶忙将小说收起来,并道:“左堂大人,本部的公文。”
“看来你的脑子还没有被这艳俗的东西给完全塞住。”王纪给汤道衡去了一个眼神。汤道衡立刻就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装着户部公文的信封,并将之递给邹嘉生。为了防止监守自盗,每一笔出入都要有原始的公文作为对应的凭证。
“运太仓库银八万两至内承运库?”邹嘉生感到疑惑。现在还没到太仓库获得第一笔正式收入的时间,目下贮藏在太仓库内的二十万两现银,都是从内承运库里调拨的。因此严格来说,最近好几个月都是在拿内帑给官员发俸。
“我没写错,你也没看错。”王纪点头道。
“请王左堂容下官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啊?”邹嘉生问道。
“从下个月起,刨除禄米,官员的俸银将改成一半现银,一半兑票。”王纪说道。“这些现银就是拖去内承运库兑换银票的。”
“银票?哪家票号的银票啊?”邹嘉生瞪大了眼睛。
“不是票号,是银行,日月银行。”王纪回忆了一下昨天那宦官跟他说的话。“离这儿最近的一家是安定门支行。”
“啊?”邹嘉生还没见过日月银行的招牌,完全不知道王左堂在说什么。
“你把它理解成宫里开的票号就行了。”王纪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赶紧!别磨蹭了。部里还有一桌子的事情等着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