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摇头道:“孙师傅手上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只要能按时把运到天津卫城的粮饷转运至饷部衙门就够了.”南书房的门没关,朱常洛和王安径直走了过去。见到皇帝,魏朝和刘若愚立刻起身。可他俩正欲迎上来行礼,却被朱常洛摆手止住了。
“.况且熊廷弼上任以来,督饷的差事一直是李长庚在办,这摊子交给别人,一时半会儿理不顺的。事情缓急有别,北关业已沦丧,努尔哈赤现已无后顾之忧。此番倾巢而出,绝不是在奉集堡下打一仗就能算了的,辽东地方的各类供应绝不能断。”
“就算辽地因为缺乏畜力而无法广泛地恢复自给,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单纯的经济账,内库有钱,国家还支得起的。”朱常洛走到存放奏疏的架子旁,随手抽出一本奏疏就看了起来。“而且在饷事里边儿,应该不只有懒政的事情。粮秣军饷,漂没耗羡,这些项目自古以来都是贪赃枉法的重灾区。”
“主子,您是说,这个李长庚不止懒政,还粮饷大事上,上下其手了?”王安走到靠墙的炉子旁,从伺候炉火的小黄门手里接过温水壶,然后拎着水壶来到御案边,往皇帝常用的水晶杯里倒了大半杯温热的清水。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不重要。”朱常洛飞快地看完了那本已经被王安读过一遍的奏疏,接着又换了一本新的继续阅读。“重要的是,这种链条只换一个节点是不够的,要挖就要把整个根子给挖起来。”
“若是因为贸然换人,从而导致饷部瘫痪,进而使整个辽东断饷断粮,让努尔哈赤抓住了机会,那才是得不偿失。”
“主子。喝口水吧。”王安用手掌心感受着杯体温度,确定不会烫嘴之后,才将之拿到皇帝的跟前。
朱常洛确实有些口渴了,他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一半,接着又将杯子递还给王安。
“让锦衣”朱常洛顿了一下,改口道:“算了,还是先不用锦衣卫了,让东厂派些人马去北塘暗中调查。看看哪些人在这里边儿牟利了。假使李长庚只是懒政,得了教诲之后确实能实心用事,那么饶了他乃至重用他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先帝朝弹劾成风,想要自保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他是明知腌臜而故意放任,那过几个月再革他的职也不迟。可要是他贪了,贪到过分了,那革职是不够的。”
王安深点其头,由衷说道:“皇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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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以东,尚膳监西北方向,内东厂衙门后院正房里正排队站着四个小黄门。
这四个小黄门,一个端着脸盆,一个端着脚盆,剩下两个则各捧着一方上好的布。
这间正房里除了他们和坐在床榻上的崔文升,还有一个正跪在地上给崔文升脱靴子的红袍宦官。那是崔文升的大儿子崔元,而那四个小黄门则是崔元新收的“门下”。这几个门下最后能不能成为崔元的干儿子,进而成为崔文升的干孙子,在东厂或者别的什么衙门捞个一官半职飞黄腾达,还有待考察。至于考察的标准,全在崔文升的心里。
“干爹,劳您抬起那只脚。”崔元刚取下崔文升左脚的鞋袜,便主动而殷切地请崔文升把另一只脚也抬给他伺候。
崔元的动作又轻又缓,仿佛他手里把着的东西不是老太监的脚踝,而是一个名贵但脆弱的艺术品。待两只脚的鞋袜都被褪下,那个端着脚盆的小黄门立刻就把温水稳稳当当地放到了崔文升的脚边。
早起、午休、晚睡。崔文升的这双脚,一天要洗三回,而且每洗一回都要换一双袜子,真是一点异味儿都没有。崔元将崔文升的双脚放进脚盆里的同时,那个拿着脸帕的小黄门也将绞好了的面巾捧到了崔文升的面前。“二祖宗,能赏脸容奴婢伺您老吗?”他还不是崔元的干儿子,所以还不能叫崔文升干祖父。
崔文升没有接他的茬,可也没有从他的手里接过面巾。这就算是允了。
小黄门小心翼翼地抖开还氤氲着雾气的面巾,可还没待他往崔文升的脸上招呼,整个人就被崔文升给粗暴地推开了。
“老祖宗!”崔文升隔着窗户看见一条端肃庄严的正蟒出现在眼前,立刻就站了起来,他也不管这洗脚水会不会把他的睡袍弄脏,直接就用赤脚踩着地板小跑着来到门口。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叩头高呼:“奴婢叩见老祖宗。”
“奴婢叩见老祖宗!”在房里伺候崔文升的五人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崔文升的身后给王安磕头。
“哟嚯,你这还挺享受啊。”王安调侃道:“午休小憩还得五个人伺候你。”
崔文升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又给王安磕了一个头。“奴婢有罪!奴婢这就让他们滚。”
“别开口闭口就是罪不罪的。弄得我不敢跟你调笑了。”王安低头俯视崔文升。
“奴婢嘴笨,奴婢嘴笨。”崔文升抬起头,看见王安的嘴角正勾着笑意,于是立刻便陪着笑了。
“行了!”王安就近找了一个凳子坐下。“都起来吧。”
“是。”崔文升站起身,来到王安的身边垂首站着。
“坐着吧。”王安拍了拍面前的另一个凳子。
“奴婢谢过老祖宗。”崔文升赶忙坐下,并挥手斥退试图给他披上行蟒袍的崔元。
“老祖宗,是崔仲青那小崽子传什么消息回来了吗?”崔文升笑问道。
虽然使团代表崔仲青是东厂的人,但行刑和劳军的差事是司礼监直接下派的。所以崔仲青也就直接跟司礼监本部对接,而不必通过东厂。
“不是,他那边儿还没有消息。是主子有另外的差事要派给你们。”王安说道。
“太好了!抓谁?”崔文升大喜。他正愁抄家的差事结了之后没活儿干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