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跟官府打交道,除了要遵从明面上的规矩,还要遵从潜在的规矩。单说契税,从户房到银房,经手这事儿的大官小吏每个都要打点,但凡少一个,这流程就有可能卡住。为了减少烦心事,并给客人提供方便,作为中介的牙行通常会跟官府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
合作的方式多种多样,归根结蒂也还是到银子上。稍微良心一点,官府的规费会和朝廷的税费相当。但整个大明朝,有良心的官府不多。大多数时候,官府规费会是税率两到三倍。因为就算官员在主观上不想贪,衙门还指着这笔钱维持正常的运行呢,征收国税、维持治安、防盗防贼,都得要钱。而且,主观上就不爱银子的官员本身也不多。通常情况下,收缴契税这种小事情是不劳衙门里的大老爷亲自操刀的,大老爷也不会自个儿去碰银子。等佐官和小吏把一切都定好了之后,大老爷再签个字盖个章就算完了。
可是,惠进皋半厘多出的银子都不想给,也不会给,拿宫里的钱给官府交规费,这什么倒反天罡。所以惠进皋一进门就亮了腰牌,说自己要见顺天府府尹。
穿过二堂的门房,府尹沈光祚便来到了顺天府衙的大堂,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满脸忐忑的郑士毅。
尽管惠进皋和李廷元都穿着便服,但沈光祚还是一眼便锁定了惠进皋。
沈光祚来到惠进皋的面前,问名道:“见过这位公公,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免贵姓惠。”惠进皋将捏在手里的腰牌递给沈光祚。
“日月银行?这是什么衙门?”惠进皋的腰牌是一块纯银打造的小圆牌,沈光祚将之拿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准确地说,我行不是衙门,而是一家宫有制的金融机构。”惠进皋回答说。
“今戎?”结合宦官的身份,沈光祚不难猜到所谓的“宫有”是指什么,但他却无法理解“金融”的意思。听了发音,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金钱,融通。”惠进皋一开口,站在他身旁的李廷元立刻就想起他在《则例》上见过的对于金融的定义:金融,即金钱融通,亦即与货币、信用有关的交易和经济活动。钱庄、票号、当铺,以及提供信用借贷业务的牙行都属金融机构行列。
沈光祚灵光一闪。“安定门附近那个日月银行也是?”沈光祚见到那块招牌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一家买卖银器的铺子。
“对。朝阳门、正阳门、阜成门、安定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我行的支行。”惠进皋说道:“我是正阳门支行的行长。挂六品司正衔。”
“好吧。”沈光祚将银质腰牌还给惠进皋。“惠行长,您此来顺天府署有何贵干啊?”
惠进皋接过腰牌收好。“缴契税,签红契。”
“啊?”沈光祚愣了一下,而在他身后的郑士毅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惠进皋瞥了郑士毅一眼,但仍对沈光祚说:“简单讲。我行和这位李公子做了一笔买卖房产的生意。现在,白契已经签了,需要顺天府署用印。”
“这不是牙行的生意吗?”沈光祚的疑惑更甚了。
“您可以这么理解。”惠进皋招招手,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伙计走过来,并将那张已经填写完毕了的契券递给惠进皋。
惠进皋接过,转手就给沈光祚。“沈府尹,这是我和李公子签订的白契,您请看吧。”
“宫里竟然开始做牙行生意了?”沈光祚没接,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就上疏反对。这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利益牵扯在其中,而是觉得让宦官以宫里的名义下海经商,实在是过于荒谬惊骇了。
“不单是牙行,钱庄、票号、当铺的生意我们都做。但宫里做哪种生意,您就甭管了,有卖有买,缴税过割。沈府尹还是赶快用印吧。”惠进皋走到大堂的正案前,将契券平展开来放到桌面上。“三千两银子的买卖,一百两银子的契税。验了成色入了库,您就把这章给盖了。”在大明,在不动产交易中所需缴纳的契税一律由买方承担。
“别愣着了。”惠进皋又朝那个抱着木箱的伙计招手。“把银子拿来。”
“是。”等那伙计将木箱放到大案上,惠进皋才掏出钥匙将挂在上面的锁给打开。
箱盖被揭开,十根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银条便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沈府尹,来吧。”惠进皋望向沈光祚。
“.”沈光祚杵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案台边上俯看那张契券。他希望从中找到不合律法的文字,好把这桩买卖给拒了。沈光祚这一找,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这里不对!用不了印。”沈光祚指着契券大声说道。
“呵,您也别太高兴了。”惠进皋甚至能从沈光祚说话的声音中听出雀跃。惠进皋凑近一看,发现果然是署名问题,于是便从怀里摸出那本《暂行银行则例》。“您先看看这个。”
“这”沈光祚看见封面上“则例”的二字,脸上的欣然之色立刻就消失了。“这是什么时候颁布的?我怎么不知道。”
“则例”是一种重要的法律形式,在大明朝,赋役、漕运、开中、钱法、钞法、商税、马政、宗藩、官吏俸给考核、军士供给赏赐、捐纳、赎罪等重要事项,都有相关的则例予以规范。
“具体是哪天我也不知道。总归不会有假就是了。”惠进皋耸耸肩。
沈光祚翻开《银行则例》,又问:“这是谁提请拟定的?”
“没有谁提请,就是钦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