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华说的是一段故旧事。万历二十七年,时年三十岁的熊廷弼结束观政生涯,获授保定府推官,主理刑狱,并协管关饷、正税等事。任上,熊廷弼精明干练,尤其在救灾事上表现出色,受到了时任巡抚汪应蛟的赏识,被评为“天下理官第一”。汪应蛟甚至公开说过,“吾第以公为文章士,何政事精敏若此?吾不如也。”这样的话。
“汪应蛟,朕知道了。”朱常洛站起身,李汝华也撑着扶手跟着站起来。李廷元见此,赶忙过来搀住父亲。“圣上要回宫了吗?”李汝华挤出一个笑容。
“是。”
“臣送您。”
“不必送,也不必跪了。”看着李汝华那半慈半伤的笑容,朱常洛的心里也有些难过了。他走上前去,把住李汝华干枯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你安心养病,莫要再操心国事了。”
听到这话,李汝华的眼眶又红了。
朱常洛怕被李汝华的情绪彻底感染,便放开了李汝华的手,对李廷元说道:“好好照看你爹。”说罢,他便带着王安离开了李府。
李汝华遵旨没有跪,但皇帝的背影消失之后,他还是朝着迟暮时分最后的晚霞深深地跪了下去。浊泪无声地滑了下去,滴落在朝服的前襟上。李汝华知道,他此生的最后一次朝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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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已响,诸门已落。皇城和宫城之间,只剩了从东安门到东华门这一段还开着。
东华门口,御马监掌印太监韩本用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刘若愚正在那里等着。见王安带着轿子过来,他俩立刻迎了上去。
“奴婢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轿子落定,王安还没把帘子撩开,两大太监就迫不及待的下跪叩首了。
“都起来吧。”朱常洛躬身下轿,看向韩本用,问道:“你又来伺候朕换衣服啦?”朱常洛换衣服的地方仍是东华门楼。
“如果主子万岁爷愿意赏脸的话。”韩本用就差用笔把“谄媚”二字写在脸上了。
“你都眼巴巴的来了,朕哪还好意思不赏你这个脸啊。”朱常洛很想回他一个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一边往宫里走,一边说。“你又来这儿干什么?”
即使皇帝没有看他,刘若愚也知道这是在问自己,他从怀里摸出一本奏疏,用双手捧着,并道:“主子爷刚出乾清宫不久,会极门就送来了一批新的奏疏。里边儿有一封是辽东送来的。”
一行四人穿过被精锐禁卫拱卫着的东华门,但由于刘若愚和韩本用还要出去,所以东华门也就没像东安门和东安里门那样立刻关上。
“谁写的,什么内容?”朱常洛看了刘若愚一眼,却没有接那本奏疏。
“回主子的话。署名的人是熊廷弼和杨涟。”刘若愚说道:“他们在辽东处死了一个通事。”
“通事?挂着几品官的衔?”朱常洛沿着登城马道走上城墙。
“没有品级。”刘若愚回答道。
“那算什么事。”朱常洛收回视线,显是没了兴趣。“杀了也就杀了,他又没有越权。”
刘若愚将皇帝的悯然当成了不悦,于是忙道:“熊经略是没有越权,但那个通事是徐礼部荐去辽东的。”
从不严格的意义上来说,门多萨神甫确实是徐光启举荐的。因为他在一封荐用西洋雇佣军的奏疏中写道,“可用深习国文之洋臣一名,充作通事,以便交流。”
“熊廷弼杀的是耶稣会的人?”朱常洛的脚步一停,但他旋即就恢复了行走。
“是。”刘若愚跟着皇帝进入门楼。
“你把奏疏念一遍。”朱常洛来到衣架前站定,韩本用立刻跟上来为皇帝宽衣解带。而王安还是像上次那样给韩本用打下手。
“是。”刘若愚领命,借着小黄门掌来的烛火,半背半读念起了那篇措辞简单凝练的奏疏。
“把这件衣服收拾好,找地方摆起来,别给烧了。”褪下外袍后,朱常洛突然说道。
“是。”韩本用不明就里,侧过头看向王安。王安这会儿不好说话,就只回了他一个微笑。
刘若愚的语速和换衣服的速度相当。衣服换完,这本奏疏也念完了。“主子,就这些了。”
“韩本用,你怎么看?”朱常洛问道。
“泾渭当分明,奴婢没有在司礼监当差,不好议政的。”韩本用退到一边,恭敬地说道。
“换衣服也不是你的差事,你怎么恬着脸跟人抢啊?”
“嘿嘿。”韩本用只憨笑。
“王安你觉得呢?”
“这是一件小事,但很可能会闹大。”王安判断道。
“就是要闹大了好。朕还愁没有由头给他们套狗链儿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