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叩见诸位老爷。”当家的老铁匠只认识李佥书和他手下的衙役,也不懂朝廷的服制。但他还是机灵的,看李佥书那个点头哈腰的样子,他就晓得在场其他官老爷的来头肯定比李佥书要大,于是便顺遂地将“李老爷”改口成了“诸位老爷”。“起来说话。”杨涟看了贺世贤一眼,见他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自己开口道。
“谢老爷。”老铁匠又磕了个头才从地上爬起来。这会儿他知道该对哪个老爷说话了。
“你家的人都在这儿了?”杨涟扫了一眼,发现院子里除了老铁匠,还有两个成年男子,一个成年女子以及一个冲龄未满的小男孩儿。
老铁匠怔了一下。“回老爷的话,都在这儿了。这是小老儿的两个儿子,这是小老儿的孙子,这是大房的媳妇儿。”
“嗯。”杨涟眼神微动。看来这家的主母已经过世了。
“有制成的火铳吗?”杨涟说道:“拿给我看看。”
老铁匠没有动作,而是看向杨涟身后的李佥书。
“没有吗?”杨涟问。
“中丞,他这儿只造铳管。铳托是木匠削制的。组装也是另有专人掌造,没有成铳。”李佥书很珍视自己的工作和脑袋,丝毫不敢懈怠,因此对辖区内的一切都很清楚。
杨涟微微颔首道:“那就把做好的铳管拿给我看看。”
“是。”老铁匠领过命,转身就招呼自己的大儿子去取。
不多时,大儿子便抱来了几根长长的铁管。“爹。”
“你给我干什么,让大老爷看啊。”老铁匠从他的臂膀间拿起一根铁管,献宝似的捧到杨涟的面前。“大老爷,这孩子没读过书,呆愣愣的,您老见谅。”
“无妨。”杨涟微笑着从老铁匠的手里接过铁管,一边端详,一边问:“这应该不是成品吧?”
“大老爷火眼如炬。这确实不是成品,最新的成品咱已经交上去了。”老铁匠说道。
李佥书补充道:“成品已经用来造铳了,目前只造出了一批。”
“造一根合用的铳管要多少时间?”杨涟问铁匠道。
“回大老爷的话。”老铁匠默默地盘算了一下,说道:“差不多得一个月。”
“为什么要这么久?”杨涟追问道。
“是这样的。”老铁匠说道:“铳管要先造一条约莫有小指那么大的长铁棒为冷骨,然后在冷骨外锤裹一层精铁,精铁分三段撞合,撞合的时候,必须乘着接口赤红。等三段结合而成,就成您手里这样了。”老铁匠指了指杨涟手里的长铁管。接着说:
“锤造倒是用不了多久,只要备齐铁料,两三天就能锤造出一根。麻烦的是后续的钻管。”老铁匠又伸出他那粗糙的小拇指。
“钻管要用小指这么粗的四棱钢锥缓慢旋转。只有转得管内光净,才能发药无阻。这么一来,就大费时间了。”说着,老铁匠又吩咐自己的小儿子道:“去,把弓钻和钢锥拿给大老爷看。”
“原来如此。”杨涟点点头,接着问:“那批西洋的铳和你们原来造的铳有什么不一样吗?”
老铁匠说道:“倒也没什么不一样,鸟铳嘛,也就那个样子,只不过我们以前是用铆接固定铳管与木托,而新的鸟铳是用两段铜箍。小老儿不做组装,也不知道这好在哪里。但既然是上贡给皇上的贡物,自然是有他好的地方在里边。”
相比铆接,铜箍捆束最大的好处在于方便,省工序,能节约时间。
说话间,老铁匠的小儿子也把弓钻和钢锥给拿了过来。老铁匠从大儿子的臂膀间捡起一根未完工的铳管将之立在地面上,然后指挥小儿子过来给杨涟做示意。
“钻的时候下边儿要用个台子固定。然后就这么弄,快慢都得三十来天。”老铁匠最后说道。
“嗯,我知道了。”杨涟以前来得快,走得急,重点多在军队本身上,查后勤也只关注武备、银粮等库,就算有空来巡阅匠造,也不过囫囵吞枣,见秩序井然也就多不问了。因此直到现在才算是把造办铳管的工序给细致地查问了一番。
“好了,我没有要问的了,你们忙吧。”杨涟将手里的铳管递还给老铁匠,接着对这一家人躬身拱手。
杨涟“礼贤下士”的举动,立刻就让老铁匠的心里泛起了油。这可是个穿红色衣服的大官儿,凭着这个谈资,他能跟邻里的老伙计吹好久的牛皮了。
不过,老铁匠也不敢托大。不等官员们转身,他便又带着全家男女跪了下来。磕头道:“恭送诸位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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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刚出门,还没走几步,杨涟便问李佥书道:“打造这么一支火铳要费多少银两?”
李佥书回答道:“只能估算,很难细核。”
“无妨。就按估算的讲。”杨涟摆手道。
李佥书默默地盘算了一下,说道:“总算铁料、铅料、麻绳、油漆,并摊入工匠的工时、禄米,一支鸟铳连带铳子、火药,造价约为一两五钱银子至二两银子每支。”制造铳托的木料是由闲置的守城兵出城砍伐的,统用于檑木、枪杆、铳杆、刀把、盾牌等物的制作。而这些守城兵的人力成本和役畜的草料成本,并没有被李佥书计入核算的范畴。
“造价这么高吗?”杨涟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李佥书。“我记得万历年间,蓟镇上报给兵部的鸟铳造价只在一两银子左右啊?”作为曾经的兵科给事中,杨涟对这些事情再熟悉不过了。
李佥书脸色微变:“算出来就是这个数,您刚才也听见了,造一支铳管要一个月,光是把这根儿管子的工时折成口粮,就得六钱银子。而且管身都得用十斤粗铁才能锻炼出一斤的精铁来造,不然就有可能炸膛。这些都能问到的,您要是还不信,那就去抄查我的住处。看我有没有藏私克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