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将“邪祟”与“皇帝”这两个词放在一起的时候,看热闹的士兵们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外围不愿意惹事的士兵开始散去,营房区也逐渐嘈杂。被专门划出来备防细作的瞭侦兵注意到了这里的异样。忙抓住一个匆匆离开的士兵问道:“这里怎么了,闹成这样?”
“有一个蓝眼睛的色目人正在诽谤皇上,诽谤朝廷。”被扼住手腕的炮兵学徒生怕受到牵连,失声说道。
“你确定!?”瞭侦兵的工作除了预防细作搞破坏,还要出去侦察敌情。最新的情报显示,建奴也在试图探查明军的动向的与布置,而且开始有了试探动作。因此,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瞭侦兵的神经都很紧张。“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罪!”
“还能有假,你自己去听嘛!”炮兵学徒几乎是在惊叫了。“那个色目人说皇上中了邪,说朝廷的大官儿都中了邪。要信什么倭蛛才能清醒过来。”
瞭侦兵的脑子里立刻蹦出“哗变”两个字。他扔下炮兵学徒,飞奔着去找到自己的管队说明情况。管队意识到,这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于是也迈开步子飞奔,只不过他奔去的地方,是总兵官贺世贤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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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帐里,刚用过午饭的贺世贤正准备小憩一会儿,恢复精神。最近他有些烦躁,本以为熊经略移辕辽阳之后自己快乐的饮酒生活又能恢复如故。可孙传庭却像个老妈子一样,绝不允许他过量饮酒。而且早晚必往他的营帐里钻,时间不定,找到酒直接拿走。想偷喝都没法子。
以前打得过的时候,还能靠着比武协商一下。可现在,贺世贤已经彻底打不过年富力强的孙传庭了。贺世贤经常腹诽,孙传庭分明是个正科出身的文官,却壮得像头牛一样。
没法子,他只能配合着减少饮酒量,这让他的身体出现了戒断反应。表现出来,就是烦躁与嗜睡。
“镇帅!”瞭侦兵管队在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的情况下,慌忙地跑进贺世贤的中军帐。
“你鬼叫什么?”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贺世贤还是坐起身。
“有人哗变造反了!”信息在神经紧绷的瞭侦兵管队这里再度失真。不过也不能怪他,在国家的最前线,听到有人说什么“皇帝中邪”之类的鬼话,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煽动哗变。
“什么!”贺世贤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谁要造反了!”贺世贤不等答案,扯开嗓子便是一声狂吼。“来人!”
“镇帅。”营帐外的卫士和传令兵立刻进入中军帐候命。
“给我着甲。”贺世贤来到铠甲边上站定。接着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是谁要造反了?”
“那些色目人在军营煽动今早参加演练的人。他们说皇上和内阁都中邪了,要什么倭蛛赐福才能醒过来。”在瞭侦兵管队说话的时候,
“我早就觉得那个神神叨叨的洋儒生有问题了!”贺世贤对传令兵下令。“让尤世威带着他手底下的人先去把色目人的军营围了!在我过来之前,不得擅动。”
贺世贤的脑子在不喝酒的时候还是很清醒的。洋人们毕竟是皇上下旨调来的,轻易动刀子弹压很可能会说不清楚。
“是。”传令兵迅速离开。朝着尤世威的军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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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命令尔等叛军速速放下武器!”贺世贤还没过来的时候,尤世威手下的骑兵就已经完成了对事发地区的清理。应对这种事情,清理地面、禁止出入,是极有必要的事情。因为如果不将叛军隔绝开来,原本容易镇压的小规模的兵变很有可能会扩大为营啸。
“放下武器!”骑兵们虽然跟着自家尤把总大呼。但他们其实并不特别希望这些色目人的缴械投降。只要确证色目人们有造反的意思,他们的人头立刻就能变成等量甚至超量的银子以及军功。这些棕发色目人的“首功”简直不要太好验,上面验人头的文官想赖都赖不掉。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一个褐发棕眼的雇佣兵死死地捏着手里的军刀。尽管这把军刀对全身着甲的骑兵来说没有用,但这也是他们除彼此以外唯一的依仗了。
“这些中国人为什么突然就把我们给包围了?”另一个雇佣兵颤抖着看向指挥官,眼神里满是恐惧与不安。
“我也不知道啊。”指挥官完全听不懂包围他们的人在说什么。只感觉有一道山一样的声浪潮自己涌来。“阿尔法罗·门多萨神父!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中国人说你们是叛军。”这样的场面让阿尔法罗·门多萨想起了传言中的南京教案。
他是万历四十五年才从菲律宾马尼拉来到中国的传教士,没有亲历过那场教案。但他曾听王丰肃、谢务禄等二位遭到驱逐的传教士说,南京教案发生当天,也是一群士兵围了教士的居所。接着粗俗的军官,就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命令士兵把人给拿到监狱去了。
想到此,传教士阿尔法罗·门多萨的心底,竟然升起了一股殉道士般的豪情。
“我们背叛谁了?快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叛军啊!”指挥官快要崩溃了,尤世威的手势他是认得的。只要那只举起的右手的斜劈下来,这些骑兵就会发起冲锋。看到门多萨神甫眼里的狂热,指挥官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在闲暇时光只顾着找妓女泄欲,而没有时间尝试学习这门复杂的语言。只能靠这个似乎有些癫狂的神父和中国人沟通了。
“就算死,我们也是耶稣基督的仆人。”阿尔法罗·门多萨已然沉溺在自己浪漫的幻想中,他手舞足蹈,连连高呼:“我们为耶稣基督服务!从不曾背叛!”
另一边,尤世威的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门多萨神甫的南方口音让他感到迷惑。他只能依稀听出,“死、背叛”,这样简单易懂的词汇。但他收到的命令只是包围,不是镇压。那只悬在空中的手只是一种威慑。
后方开始骚动,尤世威回头看去。只见穿戴齐全的总兵官贺世贤正拨开人群而来,他赶忙收起手势,下马禀告道。“镇帅,他们不肯放下武器。”
“嗯。”早在包围圈外的时候,他就知道闹事的只有色目人,而且色目人的手里没有足以破甲的武器。
有恃无恐的贺世贤冷着脸走到距离雇佣兵大约十步之遥的位置,对溺于幻想几近癫狂的洋儒生吼道:“本镇命令你,让他们把武器放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