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李永贞笑答道:“裁员总册在刘祖宗那儿。具体的数是多少,学生也不是很清楚。一半儿应该是有的。”说起来,刘若愚还比他李永贞小一岁。可规矩在那儿摆着,就得给人磕头叫祖宗。“一半!”刘一燝被这个词给惊到了。按户部的各项物资转运记录来估算,皇城范围内至少住着七万名为皇家服务的宦官及工匠。如果真是一半,那么这一刀砍下去就要减掉三万多人。
“对呀。”李永贞点头道:“就拿光禄寺的来说吧。挂在册上的厨役有九千七百来个。这回,一口气要裁掉五千多人呢。”
总管内廷裁员刘若愚在翻阅故纸堆的时候注意到,在二百多年前的洪武时代,光禄寺的厨役定额只有八百人。可是刘若愚根本不敢将此作为裁撤的依凭。因为洪武时代的内廷和现在的内廷,根本就是两个东西。以宦官系统为主的内官衙门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为皇家服务的机构,它在事实上承担了许多国家任务,比如兵器制造、物资转运等。若是刻舟求剑,强行依靠祖制旧例削减至一成不到,必然是要出大问题的。
实际上,光禄寺的裁员数额,是以其他所有衙门的留存人员数字为基础推算出来的。具体的算法是把留下的宫人折换成米粮、肉食、蔬菜年消耗数,之后再以消耗数为凭,推算需要多少负责采买的厨役才能完成这些数字。算上合理的冗留,最后的结果,是至少需要保留四千五百名厨役,才能维持皇城生产力的再生产。
“那要怎么安置这些裁撤下来的宦官、工匠呢?”刘一燝问道。
“发安置费啊。”李永贞理所应当地说道:“有银子哪儿都能安置。”
“给多少银子?”刘一燝又问。
“以一两银子为底。每服役一年,增给一两,没有上限。有些嘉靖年间就进宫的老辈子,能拿六十多两呢。”李永贞回答说。“这是能查到进宫时间的,如果查不到,就看面相。年轻人给五两,中年人给十两。上了岁数的,给二十两。”
“也就是老有所养?”刘一燝微微点头。
“不愧是恩师,简直一语中的!”李永贞不禁赞道。
“恩师最近.”光禄寺的待裁人员还在集合,李永贞还有时间和老师叙旧。可刘一燝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差事。
“不能再聊了,我得走了。”刘一燝歉然地打断李永贞的话。
“恩师要出去啊?”李永贞颇有些失落的问。
“是。我要出去传旨。”刘一燝说道。
“皇差啊!”李永贞恍然,赶紧长揖恭送。“您赶紧去吧,别耽搁了。改天学生再登门拜访。”
“好啊。”刘一燝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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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指挥使司的正堂里,掌卫事骆思恭正低着头死盯着面前的弹章拓本出神。他手里握着笔,却写不出半个辩解的字来。
尽管骆思恭笃信皇上还要任用自己,但这封弹章还是让他有些慌了。赵延庆是去年八月才补的御史。怎么能把锦衣卫乃至他骆家的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这些事情是怎么泄出去的?
而且后军都督府的案子,虽然在皇上那里交了差,但在明面儿上,就是锦衣卫搞得满城风雨,最后虎头蛇尾,什么都没查出来。
骆思恭可以想见,赵延庆的弹劾只是一个开头,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自己至少将受到来自科道言官、后府以及兵部的猛烈攻击。到时候,皇上是力保自己?还是把自己扔出去给朝议一个交代?
恍然间,骆思恭竟没有注意到,身着正二品绯色锦鸡袍的内阁大学士刘一燝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骆卫帅。”刘一燝的声音温和而厚重,可还是把走神的骆思恭给惊了一跳。
“刘阁老!”骆思恭赶忙起身。“您怎么来了?”
“有旨意!”
骆思恭脸色顿变,赶紧来到刘一燝的面前跪下。“臣骆思恭,恭听圣训!”
“咳!”刘一燝轻咳一声,掏出弹章原本。可刚打开叶折他就愣住了。上面的朱批删改得东一横西一竖的,想要一字不落地念完还真得费点劲儿。
不得已,刘一燝只能先时间通读两遍,才对低头跪等的骆思恭念道:
“骆思恭仔细听着!”此话一出,骆思恭心脏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朕念尔颇有军功,奏对入流。以为尔虽鬓发间白,但仍不失为翼护左右,惩盗抑贪,治境安民之良将。故仍将京中诸事悉付于尔,未尝稍有怀疑。”
“然,尔查案无功,内肃无果,以至于数度因贪枉越权,任用私人而遭到科道弹劾!如此这般,朕要如何信尔用尔?”
“望尔自警自勉,速速拿出成果,切莫稍有懈怠,以孚朕望。钦此。”
在刘一燝念诵的过程中,骆思恭表情数变。可念完之后,他心里各种复杂的思绪全不见了,只剩下一缕挂在心尖的明悟。“臣骆思恭,自愧莫名,谨领圣旨。”
刘一燝觉得尴尬,不想多留。因此将叶折递放到骆思恭捧举过头的手心之后,立刻道:“卫帅,既然旨意传到,那我就不多留了。”
“刘阁老慢走。”骆思恭同样没心情和刘一燝闲聊。于是拱手恭送。
等刘一燝的身影消失之后,骆思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并大声呼唤道:“传令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