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查?”骆思恭反问道:“内阁?兵部?后府?还是宫里?这还是直接插手了这件事的。要知道,周吏部、徐礼部、李户部、王工部、黄刑部可都参加了弘德殿的国议。沈采域如果没跑,那这就只是一件按部就班的小事。但沈采域跑了,这个事情就不是我们能擅自做主的了。”“那要怎么办?难不成当做没发生过?”骆养性说道。
“当然不能当做没发生过。咱们就按流程办。陆文昭连夜审讯但只报上来一个日期。就说明事情没什么进展。既然他不知措置,往我们这儿报。那我们也往上报,有什么说什么,也不过多解释。等上面有了明确的意思再查。如果上面不让我们查,那我们就不管。”骆思恭正了正自己的坐姿。“只要咱心里没鬼,怎么查都无所谓。”
“那好吧。我这就报上去。”骆养性被父亲的淡然给折服了。“父亲还有别的吩咐吗?”
骆思恭想了想,问道:“北直四省各百户所的百户来了多少了?年前不是叫你给他们发函,让他们年后进京述职吗?”
“京畿地方的都到了。”骆养性说的“京畿地方”指的是北直隶地区。“两山一河来了大半。陕西只来了几个。”
北京锦衣卫指挥使司直辖北方,也就是北直隶、陕西、河南、山东、山西等地。而剩下的南直九省的百户所,则属于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司管理。尽管南京锦衣卫代管的地方,比北京锦衣卫直管的范围还宽,但它的权势却比北京小很多。南京锦衣卫没有决策权,也没有独立于三司的司法权,基本等于一个独立的情报收集和中转机构。之所以说它是独立的,是因为南京锦衣卫虽然有着向北京锦衣卫递交情报的责任,但南京锦衣卫的人事权并不在北京锦衣卫手上,而在皇帝本人手上。
“你觉得这些人怎么样?有能荐上去用的吗?”骆思恭问道。
北直四省的百户进京是从来见不到掌卫事的。这次也不例外。
“我倒是觉得都不怎么样。叫他们述职也述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车轱辘片汤话。”骆养性摇头道。“不过,这趟子下来,银子倒是收了不少。”
“多少?”骆思恭倒没太的反应,地方官进京述职都得上下打点。通行的游戏规则,是归哪个衙门管,就得去哪个衙门送钱。各地百户所的直管衙门是五大千户所,这次由经历司出面听述已经是破例反常了。因此锦衣卫内部有不少人都在猜测,这是骆掌卫想趁着还没隐退,最后再多捞几笔。
“还没细算。有多有少,反正平均下来,每个人也得有四五百两银子吧。”骆养性回答道。
“清点一下,和天津的提报一起交上去。”骆思恭吩咐道。
宫里虽然没有直接派人来提督这个差事,但一直在跟。百户什么时候进的京,进京之后干了什么,锦衣卫知道,西厂也知道。骆思恭的钱瘾本就不重,这次更是一点儿贪污的心思都没有。他本是打算收齐了和举荐名单一起交上去的。现在情况有变,所以他决定把收到的部分交上去,至少能委婉地向上面表个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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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督,锦衣卫的提报。”一个时辰之后,西厂庶务司司正李永贞,将来自锦衣卫经历司上呈的特别提报,放交到了厂督魏忠贤的案头上。
李永贞是万历十一年生人。那一年,方从哲、崔景荣、张问达、王佐等人同科进士,皇帝开始全面倒张。万历十六年,时年五岁的李永贞自宫进宫。十三年后,十八岁的李永贞入坤宁宫当近侍,伺候王皇后。但他入坤宁宫才一年多,就被抓起来关着了。他这一关就被关了十八年,直到新君即位才被放出来。
被释放之后,李永贞数度升迁,先是去了兵仗局,直接补了魏朝一步登天之后空出来的少监缺。最近又被调进了西厂庶务司,虽然还是少监佥书,但任谁都知道李永贞这是又升了。因此有传言称,李永贞是改投到了魏朝或者魏忠贤的名下,给他俩中的其中一个做了干儿子。
但后来人们发现,李永贞既不对魏朝自称“名下”,又不唤魏忠贤为“干爹”。所以又有传言称,当年李永贞被抓,是因为亲近太子,充当了太子和嫡母王皇后之间的传话人。而这种说法的依据是,王皇后膝下有女无子,但一直将太子视如己出,非但不排挤,反而在国本之争中百般呵护。
“报什么?你直接说就是。”魏忠贤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拿。他还在看东厂交上来的查证清单。
审了这么久,马堂这条胖头鱼总算被榨干净了。单计现银现金,共白银一百九十四万余两,黄金一万三千余两。这虽然没有崔文升按黄克瓒的弹章算出来的那么多,但仍是目前最大最肥的一条鱼,要再有其他记录,恐怕就只有曾任苏杭织造兼征税太监,召回之后担任针工局掌印太监孙隆,曾任福建开矿太监兼提督月港高寀,以及四川矿税太监丘乘云了。这三个人,第一个弄出过苏州民变,第二个搞出过福建民变,而第三个则被认为与四川地方一系列的土司叛乱有关。
这样的成绩让魏忠贤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关键是,在稽查局的严密监督下,崔文升这条老狗和他的一众儿子们清得跟水一样,想找麻烦都没地方下手。
“简单来说,锦衣卫的差事办出岔子了。”李永贞说道。
魏忠贤闻言一个激灵,立刻放下手里的册子。他一面探身去拿放在书案边的提报,一面问:“是哪个差事啊?”
“天津卫的掌印官,指挥使沈采域跑了。锦衣卫扑了个空。”李永贞在来魏忠贤这里之前就已经查过相关的记录了。“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差事是锦衣卫自己提报请办的。现在人跑了,他们居然什么都没查到就把事情报上来了。”李永贞莫名地冷笑了一声。“倒是查到了个日期。”
“初七?”其实李永贞不必多这一句嘴。因为魏忠贤一上来就注意到了提报上载明的日期。
“锦衣卫是十一常朝那天离京的,中间隔了四天。很可能是锦衣卫内部有人泄露了消息。”李永贞只知道锦衣卫以“风纪不端”提报内廷,请求抓捕天津卫的主官并获批。
魏忠贤微微颔首,但他和李永贞想的完全不是一个事儿。
因为参加了徐府的饭局,所以魏忠贤是最早知道将要建港开海的人之一。但因为接下来的会议,尤其是弘德殿国议,皇帝没叫魏忠贤参与,与会人员也没有特地跟他说过这事儿,所以他也就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因此,魏忠贤实际上是处于一种介乎于知道,但又不完全知道的状态。
或者说,魏忠贤的直觉告诉他,天津卫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他的理智又不知道事情复杂在哪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