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到辽东已经有些日子了。
他到北京的时候,冬月不日将半。他还记得,进京那日老天爷在作怪,天上垂挂着厚厚的乌云,但又不见下雪。不知道该说孙传庭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就在他进京复函的前一天,锦衣卫举发东林党串联谋逆,引得皇上震怒,下旨大索全城。锦衣卫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们一口气抓了几十号人,搞得各个衙门愁云惨淡,通政使司人满为患。孙传庭艰难地复了函,然后顺着指示,像陀螺一样,在大明门附近绕圈儿。
到户部核销并申领路费的时候,偶然碰见礼、户两户的主官凑在一起议事。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孙传庭心里是想见徐光启一面的。他早早地听说,徐光启被召到北京补礼部尚书的原因竟然是“知兵”。而且徐光启练出来的通州兵,最后被编入了厂卫。这简直是咄咄怪事。
孙传庭倒也不是什么碎嘴的人,他没心情了解怪事背后的隐情。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徐礼部聊一聊辽东的事情,听听他老人家对局势的看法。毕竟那队编入西厂的通州兵预定是要发去北边援辽的。
不过孙传庭并没有见着徐光启。因为他领了路费之后就走了。
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个时间点把人家拉住聊天,不请人家吃一顿饭那是真说不过去的。但他自己已经吃过了,而且没有那么多闲钱请二品部堂吃饭。升官儿之后还得自己钱改官服呢。
当日下午,孙传庭去都察院报御史差事的到。他过去的时候,正撞见御史言官们气势汹汹互喷口水。左都御史张问达愁的焦头烂额,说一句话要叹八口气。好在张左都没有因为东林党的案子耽搁正事儿,当即给他签字盖章。
次日,内阁发来命令,要孙传庭即刻启程赶赴辽东。孙传庭不知道内阁为什么这么急,专门给他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发命令,仿佛是怕他在北京久待似的。
从京师到沈阳的这段路很不太平。孙传庭一路上都能见着南逃北返的流民,而且几乎每天都能听说土匪劫杀流民、商贾的事情。幸得朝廷宪纲还在,土匪不敢劫官,恐怕他就得抽刀子杀人,才能抵达辽东了。
——————
衙门复印这天,孙传庭起了个大早。准确地说,孙传庭是每天都要起大早的,京官儿有年假可以放,甚至还可以逛灯市。但前线的官儿就只能自己想法子偷闲了。
在熊经略的以身作则下,沈阳地方的文武诸官连大年初一都不过,在衙门里遥祝北京给皇上拜年之后,他们立刻就恢复到修筑工事,编练士兵的工作当中。官员们有些怨言,但不多,大家都知道这时候加班,总好过兵事再开的时候在城里让酋奴杀死。士兵们就更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朝廷破天荒地给当兵的补足了饷银,更何况操练还有皇粮可以吃。这不是皇上圣明,大人英明是什么。
“官人。”见自己的丈夫放下碗筷站起身,张氏立刻从身旁的凳子上拿起厚厚的袍抖开,给孙传庭披上。
孙传庭的妻室张氏是最近才到辽东的。在离开北京的当天,孙传庭便写信寄钱去永城,要妻室张氏搬到沈阳来。张氏是他的继室,他的原配夫人冯氏,在万历三十九年便去世了。冯氏过世的时候才十七岁,而那时候孙传庭自己也不过十八岁。冯氏去世之后,孙传庭便续了南京通政使张知节的庶女作为自己的继室。
孙传庭之所以只让正妻过来和自己一起住,一是因为孙传庭的收入不足以支撑一妻一妾一子的开销,二是因为他的母亲吴氏身上有些病痛需要人照顾。
孙传庭目前有一个儿子孙世瑞,但这个儿子既不是原配冯氏生的,也不是继室张氏生的,而是他第一个妾室石氏的生的。石氏是万历四十六年孙传庭为父亲孙元震守孝完毕之后,母亲吴氏操持着为她纳的妾。石氏运气好,在被抬进孙家的当年就怀孕了,并给他生下了现在这个儿子。
“今天晚上还是照例不要备我的饭。”孙传庭紧了紧袍,将胸前标志着六品文官的鹭鸶补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孙家祖上出过好几个举人,但一个进士也没有,到底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人。因此他升了官之后也没有重做官袍。一身量身定制的官袍至少得五两银子,买一个补子回去自己缝就只要一两银子了。反正五至七品的文官都着青色的袍子,只要把七品官的鸂鶒补子换成六品官的鹭鸶补子就成了。至于缝补,这年头,有哪家的女人不会针线活呢。
“还是在军营用饭?”张氏比孙传庭矮一个脑袋还多,所以即使孙传庭微微低下头,张氏还是得踮着脚给他戴帽子。
“不一定。也可能是在熊左堂的行辕。”目前,孙传庭的家里只有一面张氏从永城带过来的铜镜。不过比起用女人镜子正衣冠,孙传庭宁可让女人给自己正。
“有大事了?”张氏有些担忧地问道。
最近城里一直不太平。开春之后,巡城兵丁的数目翻了一倍,熊经略也一直赖在沈阳不走,所以即便是张氏这样一个除了购粮买菜就不出门的女流也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嗯。是有点事儿。”孙传庭点点头,但并不细说。“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别乱跑乱晃就行。我去了。”
“好吧。”张氏一路将孙传庭送到院门口,并道:“官人慢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