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朱常洛点头,但没看徐光启,而是分别拿起嘉靖朝补制的代表皇帝的宝玺与代表朱常洛自己的玉玺,盖在王安捧回的诏书的末尾。
如此一来,这个背面写着“圣旨”卷轴才算真正变成了圣旨。“你们商量好了就拿去宣了。”朱常洛将圣旨合起来单手递给王安。“是。”王安双手捧接。
“等等!”徐光启急道。“圣上,万不能将赵南星交三法司议处啊!”
“徐部堂,您这是什么意思?”王安的眼神有些微妙。
“赵南星和孙如游不一样,他不会同意做伪的。”徐光启站起来朝皇上躬身行礼。“臣以为还是就此落锤的好,圣旨定案,让事情到此为止。”
“你们商量吧。”说罢,朱常洛便推开南书房的殿门,自顾自地朝着乾清宫的正殿去了。
“恭送圣驾。”王安赶忙朝着皇上背影行了个跪礼。
“恭送圣驾。”徐光启还有话想说,但阻拦圣驾是万万不能的。
等殿门又重新合上,王安才又站起来开口道:“现在已经不需要赵南星作伪供了。”
徐光启悚然。“王掌印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就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的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赵南星也畏罪自杀了。”王安回答得轻描淡写。
“自自杀?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徐光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赵南星那种过直而迂且自以为是的性格,和实权派内部商定,并得到皇帝允准的计划是根本不相容的。但两不相容不等于实权派希望赵南星死。
在刘一燝原本的计划里,邹元标和赵南星都是不用死的。只要在两名主导者被捕拿之后,通过诬告熊廷弼的案子将两人搞臭,并扩大株连。再由徐光启上疏谏阻、邀买人心,事情就算是结束了。但徐光启还没来得及跟宫里通气,想要保护赵南星的邹元标却因为扛不住北镇抚司的刑讯自杀了。
实权派不能让邹元标成为殉道者,否则事态只会扩大而且更加失控。因此,徐光启只能劝皇帝给邹元标定罪,把邹元标的死搞成畏罪自杀以平息事端。至于如何给邹元标定罪,徐光启没有也不敢提出建议。
不过徐光启还是有心理预期的。因为邹元标扛不住刑讯死了,所以只要宫里不强令,锦衣卫大概率不会再动刑逼供。如此一来,定罪的方式就只剩下伪造证据,然后稀里糊涂地落锤,将孙如游和赵南星削籍发配,不给他们上堂辩驳的机会。如此一来,只要他和刘一燝上疏保奏,两个人就都能保住命。
但这样做,宫里是落不着什么好名声的。
而且徐光启不知道的是,几个低级锦衣卫在邹元标自杀之前,就已经拿到了孙如游的口供并私自将之按了下来。邹元标一死,他们立刻就把口供掏了出来。直接怼到既想平事儿,又想要把事情办妥帖,不给皇上抹黑的司礼监手里。接着,司礼监一字一句地指导着锦衣卫做了伪供,锦衣卫也通过绑架威胁的手段得到了孙如游的配合。
在此过程中,受不了言官压力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和中正不偏只想弄清事实的刑部尚书黄克瓒,联名上疏请再开三法司会审。他们掀起了朝议与舆论,并最终得到了由沈主导的内阁的支持。而沈的动机,和东林实权派早期的计划,可以说是同途而殊归。
朝议如此,宫里又有了可以给邹元标定罪的供词,自然也就顺应之,下旨让三法司会审把案子公开坐实。这样一来,宫里要的面子里子就都齐了。
当时,徐光启的心里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南星就是畏罪自杀了。”王安用重音强调“畏罪”。“在得知自己将要被移交给三法公开会审之后,羞愧难当的赵南星畏罪自杀了。”
“可旨意还没有发下去啊,他是怎么知道的?”王安的表达方式,让徐光启的眼里闪出一缕微弱的光。“赵南星还活着?”
“不。”王安微微摇头。“我已经授意锦衣卫杀了赵南星,他现在已经死了。”
就像当初崔文升的案子那样,王安依旧践行着“先皇上之忧而忧”的处事原则,主动提出将处死赵南星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
而且王安自己看来,这次比上次更有理由揽责。上次,皇上不顾自己的谏阻,非要掌着御药房的崔文升提供春药,然后把自己搞得龙体大坏,之后放纵崔文升肆行无忌也是皇上自己的主意。而这次,杀赵南星的建议就是王安主动提的,皇上不过是点头同意了而已。
“这道旨意,也是我向圣上求来的。”王安又补了一句。
“王掌印,您真够狠的呀。”徐光启长叹一口气,他选择相信这个答案。
“难不成真让赵南星去刑部受审啊?”王安将圣旨放到自己的书案上,然后端来一个木墩子摆到徐光启身边。“我给过他机会了。他不肯‘实供’,非要兴风作浪,我只能出此下策。”
“非要杀人吗?直接定罪,然后流放就好了呀。”徐光启感觉自己的胸口堵了一团灼心的火。
“外边儿吵成什么样,您比我清楚。”王安预料的没错,与何宗彦持同样想法,希望将赵南星移交会审,乃至让他与孙如游当堂对峙以厘清真相的人非常多。
感到背叛东林党人;认为孙如游避重就轻、乱泼脏水,想为精神领袖平反的东林党人;想一脚把东林党踩死的反东林联盟,以及没有立场的真相派,都想把赵南星弄出来公开受审。
“而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啊。”王安接着说道:“赵南星死了,孙如游不会再翻供,您和诸位大人也就清清白白地给摘出去了。”
“清白?呵!”徐光启扶着额头凄笑一声。“我的手上也沾着血,洗不干净的。”
“徐部堂,洗不干净就多上点儿皂角。我们都是要辅佐皇上干大事儿的人。可别因为这种事情睡不好。”王安双手抱拳,微微拱手。“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还是同舟共济的好。”
徐光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点了个头,回礼道:“同舟共济!”
“那我们接着议善后的事儿吧。”王安满意地微笑道。
“在此之前,我想要您给我一个保证。”徐光启说道。
“徐部堂请讲。”王安回道。
“让孙侍郎活着,不要派人在流放的路上袭杀他。”徐光启舔了舔嘴唇。
“孙如游不会被革职流放。我更不会杀他。”王安立刻回答道:“圣上已经准了。他还是当官儿,只不过降几级调南京养老。”
“希望您遵守诺言。”徐光启只能选择相信。
王安颔首,然后将之前的话题给续上:“您准备怎么做,需要宫里的配合吗?”
“虽然赵梦白在明天会因为惧怕会审而畏罪自杀,但人死案不销。你们可以去把他的家抄了,找需要的证据,然后再据此给诏狱里关着人治罪。到时候,我们自然会上疏保奏,事情就结束了。”徐光启措辞外讽,语气自嘲。
“徐部堂,您真是个干大事的人!”王安由衷地赞叹道。“好!就照徐部堂的意思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