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审一不审,反倒让人难以信服。还不如让他畏罪自杀,反正已有先例。”王安又说。“再等等。不急。”朱常洛摆摆手。“而且朕说过不杀他的。”
“是。”王安眉头一挑,若有所思。
沉默只持续了片刻。“快申时了。”王安看了自鸣钟一眼,问道:“主子爷今晚去永寿宫吗?”
“事情办妥了?”朱常洛反问。
“主子爷勿虑,所有寄到宫里的信都会过司礼监,除非魏忠贤敢抗旨。”王安回答说。
“这事儿你亲自过问,一直盯着。”朱常洛嘱咐道。
“是。”因为朱常洛还没回答晚上在哪里歇息的问题,所以王安也就没有撤走视线。
“李选侍在哪一宫?”朱常洛突然想了那个连让她笑一个,都要一板一眼地回答“遵旨”的女人。
“李选侍不就在西梢间吗?”王安不解。
“朕说的是东李。”
“东李?”王安更疑惑了。
东西李之分,是天启改元朱由校代父册妃后才有的。
“朱由检的养母。”朱常洛一时间真想不起东李叫什么了。
“哦!”王安这才恍然大悟。“在景阳宫。”
“景阳宫?你怎么把她安排到那儿去了?”
“啊?”王安委屈。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自己问主子爷要怎么安排李芩芳时,主子爷的原话是:“把这个一脸死人样的女人丢到景阳宫去。”
景阳宫,为内廷东六宫之一,位于钟粹宫之东、永和宫之北。永乐十八年建成,初名长阳宫,嘉靖十四年更名景阳宫。它的上一个住客,是万历三十九年九月十三日酉时忧病而薨的王恭妃。
王恭妃是皇长子朱常洛的生母。
王恭妃薨逝之后,那里就成了无人居住的冷宫,直到即位后的朱常洛命令王安将李芩芳“丢”到景阳宫去。
王安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并不意外,因为王恭妃死后,主子爷再没去过景阳宫,很明显是将这个地方当成了永不踏足的伤心地。而主子爷一向对选侍李芩芳凉薄至极,几乎无有幸。
“奴婢有罪。”王安决定为皇上的健忘背锅。
“今晚就去景阳宫。不过在那之前,先把朱由检送到慈庆宫去,让他们两兄弟也亲近亲近。哥哥带弟弟嘛,天经地义。”朱常洛最后说:“还有,把永寿宫的差事办好。朕不想辣手摧。”
“遵旨。”
——————
皇城,东北方向,司礼监。
司礼监提督太监曹化淳正坐在自己的书案后,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这是尚膳监正四品提督光禄太监王体乾。品秩上,王体乾和曹化淳是同级的,但如果小他近二十岁的曹化淳要他跪着,他就不敢站着。
一般来说,光禄寺负责整个皇城的伙食采买。而御膳到皇室嘴里,还要经过尚膳监烹调,尚食局伺候等两个额外的步骤。嘉靖以后,司礼监开始统管一切,因而这三个部门也就都由司礼监掌总了。
“这是光禄寺报上来的预算。尚膳监已经完成核对了。”王体乾将一本长长的卷轴放到曹化淳的面前。
供应皇家的肉食、果蔬及奶制品大多来自被称为“上林苑”的“南海子”。永乐十二年,明成祖朱棣下旨,以元代“下马飞放泊”所在地,面积四十顷的“小海子”为中心,驱散周边居民,增扩苑囿,命名为“南海子”。当“南海子”各署采办不足时,光禄寺就需要向京师民铺买办。
采买的预算需在上年冬月提交尚膳监,而尚膳监需在腊月到来前核对预算,并提交司礼监审批。等到司礼监审批完毕,出条盖印,尚膳监才能拿着条子去内承运库提取现银交付光禄寺。
“坐着等。”曹化淳指了指摆在窗边的条凳。然后便展开卷轴。
“是。”
光禄寺报预算的依据有两个,一是上年采买食材类目及数量,二则是京师现在的物价。
太祖时,光禄寺额定的最高年年支出为二十四万两。但到嘉靖时,光禄寺的正常年预算就攀过了三十万两。
而万历四十七年,报司礼监批准的预算,是白银三十九万八千九百五十二两。几乎突破四十万两。
不过,这笔钱不是光禄寺的真实开销。因为尚膳监在核对的过程中,会将光禄寺报上来的预算增扩一成左右,这是通行的惯例。
但尚膳监又怎么可能独自吃下多出来的款子呢。果然,在卷轴平展至文末的时候,“图穷而匕首现了”,二十张一千两的巨额宣昌记银票,暴露在了曹化淳的面前。
这笔钱不是王体乾孝敬给曹化淳的,而是尚膳监孝敬给整个司礼监的,曹化淳只是代收。分配的工作只能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做。所谓大头小头,上下都有。这笔钱如果正常分润,到提督太监手里,大概能有一张。
见曹化淳毫不避讳地收起银票,王体乾松了一口气。他听说,东厂似乎领了什么差事,要整肃内廷。不过这样看来,就算不是谣言,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情。只要司礼监还照旧收钱,那再怎么整肃也就那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