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燝入阁之后一直都想让方从哲,这个在神宗朝碌碌无为甚至尸位素餐的老头滚出内阁,把首辅位置腾出来。但现在真的听见方从哲主动提出辞官,刘一燝却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一时间讨论之声不绝,但没有人再度发问。
“朝会事情,我想说两句。”李汝华突然站起身,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刚才你说首辅是逢君之恶,而你要做死谏之臣。”李汝华用老年人特有的慈祥目光,看着刑部官员那张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脸,缓慢地说道:
“我不认为你是讪君卖直。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做过给事中,也像你这样满腔热血。当年郑洛,郑襄敏以兵部尚书经略陕西四镇及宣大、山西等处,又兼管陕西总督事务。他主张和戎,我就弹劾他畏敌贻患。”
“但之后我真去了陕甘阅视边务、开垦荒田,才发现郑襄敏并不是因为畏敌所以才主张和戎的。西北边防,十处卫所,十处空饷。无一将不喝兵血,无一吏不吞军资。手底下是这种兵,又怎么能打胜仗呢?当时我就想,恐怕换我去,也只能‘畏敌贻患’了。”李汝华浑浊的老眼里突然泛起一抹难掩的悔意。
“话好说,不好收。”
“万历十八年七月,郑襄敏以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经略西北并总督陕西,万历二十年二月即以病乞休,他只在任上干了不到两年。郑襄敏卸任三年后,官军与番人夹击把尔户于西宁,大破之。”
“朝堂上下看得很清楚,此皆郑襄敏和戎收番有功也。但这又有什么用呢?物议已起,郑襄敏卒不得推,郁郁而终。而这个所谓的物议,是我的弹章挑出来的。”
李汝华的声音里仿佛蕴含着一种使人平静下来的魔力。他一边说话,一边与投来的视线对视。最终定格在那位刑部官员的脸上。
“你说首辅逢君之恶。但改日朝为旬朝,真的是‘君之恶’吗?”李汝华停顿了一下,朝乾清宫的方向拱手。“皇上改朝,所惠及者非皇上,实诸君啊!”
“皇上中居紫禁,上朝不过是从乾清宫走到乾清门。我等阁部府近皇城,尚且得在寅时五刻起而赴朝。诸君遍京师而居,又几时起?你们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就事论事之后,李汝华又将话题延展开来:
“先帝怠政,连年兵祸,户部空虚,百官欠俸。可皇上即位不足月余,即想着拨发帑银补发你们欠俸。为了让你们过一个好年,不至于为银子发愁,皇上还特令户部,为你们代偿利息。皇上惦记着你们,处处为你们着想,你们到底在闹什么!?”
说到此,已经有官员感动得热泪盈眶了。那个跳出来说方从哲逢君之恶的刑部官员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李汝华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道:“方首辅说他对不起皇上,我看你们才是对不起皇上!”
“皇上!”袁化中突然跪伏在地,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号啕大哭起来。他这一跪就像是码的整整齐齐骨牌堆从中间倒了一块。没多久,大殿中央就再没有站着或是坐着的低级官员了。
他们一边号哭,一边呼喊着“皇上”或是“万岁”。搞得像是皇上在这里驾崩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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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门正殿。唐衷干儿子,王安的干孙子之一张言上,奔跑着推开了虚掩的殿门。他一进殿,就被里边儿的阵仗给吓到了。
殿内除了皇上和随侍的大太监,还有两排着甲执戈的大汉将军。这是御马监最精锐最忠诚的禁卫。
“有什么事儿直说,别傻愣着。”王安开口说道。
“禀告主子万岁爷,禀告老祖宗.们。”张言上看清商经颖的脸后,立刻在“老祖宗”的后面加了个“们”字。“那些文官跪伏在文华殿哭了起来。嘴里还呼喊着主子万岁爷。”
“哭了,为什么?”朱常洛翻身正坐。
“回主子万岁爷的话,先是”张言上一直跟在百官身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看得是真真切切,因而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起来。要是能站着,他非得手舞足蹈不可。“.事情就是这样。”
张言上觉得文官们这么哭很不吉利,但他谨记着干爹的嘱咐,忍住了对此发表评论的冲动,只说完事实就静静地蜷跪在那儿等待吩咐。
“李汝华吗.”朱常洛点点头,对张言上说道:“你做的很好。出去把崔文升叫进来,然后继续去那边儿看着。”
得了皇上的夸,张言上的心底顿时升起一股自豪的情绪。“遵命!”
片刻后,崔文升走了进来,仍旧朝皇上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奴婢崔文升叩见主子万岁!”
“起来说话。”朱常洛朝王安摆手。
“谢万岁!”
“你的差事办得好。”王安会意,先夸一句,然后转折:“但司礼监还是要罚你。”
崔文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按规矩回答道:“奴婢全听老祖宗吩咐。”
“你不请旨便责打百官,是僭越。故罚去今年的俸禄。”王安说道。
“奴婢知错。”崔文升跪下叩头。能为皇上背黑锅,这是好事。
“处罚决定择日昭示。现在,你可以把东厂的人都带回去了。”王安下令道。“从东华门出去,一定要经过文华殿。声势不妨大些,但不要进去。”
“遵命!”崔文升面对龙椅,倒退着离开大殿。
“商经颖。”殿门关上后,朱常洛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奴婢在。”商经颖快步走下须弥座,跪地候旨。
“等东厂的兵离开紫禁城,你就把加派到乾清宫和慈庆宫的禁卫撤了。”朱常洛下令道。
“遵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