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有比三品大员惨死诏狱更大的事情吗?”刑部尚书黄克瓒是徐光启之后最早过来的。“有。”王佐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庆陵。”
一时间,场内气氛降至冰点。想说话的、不想说话的都不说话了。庆陵是泰昌皇帝朱常洛的陵寝。
比上茶的时间还长的沉默之后,和王佐隔着四个人的徐光启才撑着桌子探头道:“庆陵怎么了?不是还没选址吗?”生前造陵是历代帝王惯行的做法,所以在皇帝登基之后第二天,尚由孙如游代掌的礼部便为新君的陵墓选拟了“庆”字,并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我就是因为选址的问题来的。”王佐回答道:“定陵已然完成最后的修缮。所以工部以为应该开始考虑为庆陵选址。”
在场众人向王佐投去诧异的目光,但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反对意见。
“这是大事。应该上疏,由皇上自行裁决。”方从哲皱眉道。
“奏疏我已经写了。”王佐在众人更加惊诧的目光里自顾自地掏出一本金色封面的题本,推给方从哲。
“写了奏疏,你送去通政使司啊!”黄克瓒怒道。
“反正都要来,顺便嘛。”王佐说完,便自顾自地端上茶水喝了起来。
王佐本就不想来,他和邹元标无亲无故,工部听闻讣告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他知道,这时候其他五部的尚书一定会来,与其到时候被科道们质疑为什么不来,还不如自己主动来。
而主动过来贸然站队是很有风险的。邹元标身死诏狱的事情绕来绕去麻烦得很,既涉及党争,又牵扯文官与厂卫的矛盾。而文官与厂卫之间的矛盾很容易上升为与皇上的冲突。王佐可不想年过七十却晚节不保。
因此他很鸡贼地带了一件并不紧急的大事出来。为皇帝的陵寝选址是天大的事情,纵使言官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据此质问他为何不过闻邹元标的案子。同时用这事打掩护,皇上也不会因为他来内阁而胡思乱想。
“你真是有备而来的呀!”崔景荣向身边的王佐投去钦佩的目光。
“.”王佐捧着茶盏,一脸淡然。
“咳咳!”方从哲身边的沈有些绷不住了,只好轻咳两下。
沈的脑回路和看透了王佐的崔景荣截然不同,因为王佐是浙江宁波府鄞县人,所以他还以为王佐就是来帮浙党搅浑水的。
沈的轻咳打破了崔景荣赞叹之后再起的沉默。被都察院近百名御史逼着过来的左都御史张问达,摇头叹气,无奈地说道:“诸位。还是想想怎么让这事儿过去吧。”
“过去?什么叫做过去!”韩爌对张问达的用词非常不满。
“至少得让聚跪在的午门外科道言官都散了吧?”张问达对邹元标的死还是抱有同情与遗憾的,但他真是怕这帮人吵吵嚷嚷的,将事态进一步扩大至难以收拾的地步。
“哪那么容易。”沈不善乃至敌视的余光越过方从哲,凝聚到叶向高的身上。
如果讣告不是今早而是昨晚就发布,那言官们就不会聚集于午门,而是聚集于会极门乃至乾清门了。这样一来,七卿甚至都不必来内阁讨论,言官们直接就惊扰圣驾,和御马监的禁卫掰手腕了。
“科道的诉求是什么?”刘一燝的冷静远超以往,他完全不打算和沈纠缠。
“验尸。”张问达回答说:“虽然内阁在讣告中陈明邹尔瞻是割颈自尽而死。但御史们并不信任西厂。我来之前,他们要求由法司出面,重验邹尔瞻的死因。”
“这不信,那不信。干脆让他们去镇抚司验吧”沈还是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
“请求赐还遗骸的奏疏已经呈上去了。”方从哲不着痕迹地截断了沈攻势。“但宫里还没有回应。”
“总不能就这么干等吧?”张问达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会极门有呈奏本、传消息的太监,你可以去他那儿问问皇上愿不愿意见你。”沈说道。
“沈阁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更何况人死为大,你还是尊重点吧。”周嘉谟用指节轻敲桌面。
“抱歉。”沈毫无诚意地抱拳致歉。他对这个想给全国的官缺都补东林党的老头儿向来没什么好感。
“诸位阁老,诸位部堂。请容我说一句。”徐光启站起来,拱手道。
“子先。你有什么建议直说就是。”方从哲立刻摆手示意。
方从哲原想通过骆思恭按住锦衣卫。只要事态不扩大,他就能凭着首辅的身份多方斡旋并逐步平息事端。邹元标的死,让事态完全失控,也让方从哲一时没了主意。他昨夜辗转反侧,一宿都没睡好。
“我倒是没什么建议,就是有一个隐忧。”徐光启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什么隐忧?”坐在徐光启身侧的刑部尚书黄克瓒问道。
“我怕锦衣卫狗急跳墙。闹出更大的乱子。”徐光启回答说。
“什么意思?”刘一燝追问道。
“无论如何,邹南皋死在诏狱里是事实。这肯定不是皇上想要的结果。”徐光启作思考状。“锦衣卫尤其是北镇抚司,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皇上向骆思恭下令的时候,徐光启就站在边上。他之所以如此说,是为了将锦衣卫一定会做的出格事,定成自发的行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