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事儿跟姑娘有什么关系?”丁白缨在天津卫见到锦衣卫后不久,就将事情的原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作为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丁白缨是很不喜欢迁怒或者说株连这类做法的。
“当然有关系了。我是张家的长女,人又在北京。皇上把我留在这儿,当然是为了给父亲施压,好让张府服软认错。”张诗芮自嘲一声。“其实我还幻想过,要是父亲不来,皇上会召我进宫论道呢。但好像皇上根本就不是想要论道。”
“姑娘是指那些来张府投帖拜访的洋人?”丁白缨问道。
“驱虎吞狼,相互钳制嘛。帝王的阳谋其实不难猜的。”张诗芮说道。“但既是阳谋就没有回避的可能。父亲以为自己跳出去,但张府出不出得去其实并不张府怎么跳,而是在于皇上放不放。当年世宗皇帝召第四十九代天师,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张永绪进京论道。天师只半年便称病乞回。天师能回龙虎山是因为天师病了吗?”张诗芮自问自答道:
“当然不是,天师能回龙虎山是因为皇帝愿意放天师回去!当时世宗皇帝若是不点头,令天师留京养病又当如何,天师敢偷跑回去吗?父亲就是因为太聪明,所以才遭了皇上的忌。”
“其实我是感谢你陆师兄的。”张诗芮话锋一转,劝慰道:“你不应该为了我的事情而跟他闹得不愉快。”
“姑娘为什么要感谢他?他只是怕砸了到手的差事而已。”丁白缨摇摇头,说道:“而且我看不惯他也不只是因为姑娘的事情。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他自己曾讨厌的样子了。他虚荣、市侩、谄媚,姑娘也看见他在那两个宦官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了吧?陆百户就差没跪在别人面前叫爹了。”
“丁姑娘。我不知道你师兄以前是什么样,所以也不作评价。我只想说,不管陆百户的动机是什么,在张府的事情上,他确实是帮了大忙的。”张诗芮抓住丁白缨的手,诚恳的看着她。“新皇上不同于先帝。他老人家是一个极度重视皇帝权威的君主,本月初一那场近乎于献俘祭典的行刑就是证明。”
“如果陆百户没有一路疾驰,在天津将我拦下来。那么当今圣上多半会把我离开北京这件事视作‘逃跑’甚至‘挑衅’。”
“到时候,恐怕会发生小宗代替大宗的事情啊。掌道教事的天师府是要有的,但却可以不是我家。”
只几天,张诗芮便沉稳得像是换了一个人。“我仔细地想了想,皇上今天叫宫里送粮过来,应该不是为了更加彻底地禁张府的足。”
“那是为什么?”这是丁白缨第一次向张诗芮发问。
“我不知道,但我猜可能和陆百户有关。”张诗芮说道。
“师兄?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官儿,连进皇城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影响到皇上的决定。”丁白缨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改口了。
“丁姑娘。陆百户虽然见不到皇上的面儿,但他却要上报我因何而走。”张诗芮说道:“我敢肯定,他一定没有添油加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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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膳监的牛车是少数几个被允许驶进皇城的车种。而南熏坊又紧靠着东安门,所以张言上和王体乾没多久就坐着牛车大摇大摆地进了皇城。
尚膳监紧靠着光禄寺,而光禄寺下边儿的学医读书处和东安里门之间的距离也就差不多五十大步。因而进皇城只半刻不到,张言上就得挥别尚膳监的牛车,改用双腿走着去四里地外的司礼监本部衙门复命。
张言上倒也不叫苦,反而走得有些轻快,因为他兜里还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回到司礼监,张言上先去了新成立的廉材房。
廉材房的掌印太监就是司礼监第三秉笔魏朝,这足廉材房的规格之高。但魏秉笔白天要侍候主子万岁爷,只有日落黄昏不见阳的时候才会来廉材房掌总听事。所以处理日常公务的人,是从中书房调过来的唐衷唐少监。
虽说还是五品少监,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唐衷这是高升了。
“儿子见过干爹!”张言上径直走进没有关门的廉材房,来到唐衷的案前撩袍叩首。
“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唐衷有些错愕,他抬起头,却没有放下笔。“复命到曹提督那里去呀。都这岁数了还要我来教你规矩吗?”
“干爹,儿子是来缴钱的。”张言上从袖袋里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用膝盖跪走到唐衷面前。
“二百两。谁给你的?”唐衷没接银票,也没张言上起来。
“张诗芮。”张言上回答道。
“这女人想见主子爷?”唐衷立刻就猜出了张诗芮给张言上送钱的理由。
“干爹真是神了!”张言上又磕了一个头。“您是怎么料到的?”
“她总不至于因为你也姓张就送你二百两银子吧。”唐衷理所应当地说道。
稍微扣了几下眼角,唐衷放下笔,走到门口把廉材房门给合上了。“张诗芮的事情麻烦得很。”
“那我把钱给她送回去。”张言上立刻说。
“你送得回去吗?”唐衷还是很了解这个干儿子的。“除非你把见者有份的规矩给忘了。”
“儿子怎么敢。干爹交代的事情,儿子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张言上有些惶恐。
“钱收了也就收了。过来坐,干爹给你说点儿悄悄话。”唐衷朝张言上招手,示意他从地上起来。
“干爹。”张言上乖巧地坐到唐衷边上。
“这个女人运气是真的好。”唐衷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因为她被陆百户带回来了?”
“这是一方面。”唐衷点点头,对干儿子的活泛脑袋瓜子表示认可。然后压低声音道:“更重要的是,这女人见过主子爷。”
“她见过皇爷啦?”张言上惊讶道。
“前几天,主子爷不是出宫了吗。主子爷微服私访,幸了好几家酒肆。在其中一家和张诗芮撞上了。”唐衷神秘兮兮地说道。
(本章完)